结果没想到两个月前,又有人来他家找他麻烦。那人给他看一张他写的借款字据,要他马上还钱。那人也相貌凶狠,大嗓门吵架。吵得最凶的一次,将一把外国厨刀插在徐天镝的牛奶箱上。徐天镝也是不买那个人的账,叫派出所来人赶走他。当时牛所长问那个讨债的,你把刀子插在人家门上是啥意思?那人说,啥意思姓徐的自己知道,骑了摩托车扬长而去。
“是不是五羊本田?”谷明松问。
“没错。”牛所长点点头。“我叫我们小沈把车牌号记下来了,车号是235518。”
“这人有一米八高?”
“差不离。”
“这回是多少钱?”
“三十五万。”
散会后谷明松躺在沙发上睡觉。会议决定由他重点寻找那部五羊本田的车主谭兴华。现在已经明确的是,谭兴华就是最近来讨钱的那个大个子。虽然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凶手,但在没查清案子之前,不能随便下结论。
谷明松不解的是,凶手不但有制式手枪,而且有高效炸药,而且精通袖珍爆破技术。按理讲,本地可能私藏枪支炸药的人,谷明松心里有数,但这个谭兴华好像第一次听到。虽然车管所有他的身份证号码和住宅地址,但他所登记的号码和地址全是假的。而且,谭兴华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假名。作为头号疑凶,谭兴华的抓捕令及身份证照片,明天上午就能发往全国各地。现在专案组已经安排警力查找枪支炸药的来源,也安排了人查那个报案的外地小偷。
小李子是谷明松的年轻搭档。小李子读过公安学校,比谷明松懂司法程序。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他俩在区法院里待了一上午。小李子一本一本看审案卷宗,谷明松一根一根抽红河香烟。法院里的那个女法官怕他不小心拿烟头烧了哪一本卷宗,请他坐沙发上抽,给他倒龙井茶喝,叫他吃家里带来的春节干果。
从盛昌公司破产案的卷宗里往下查,很快就查到一个叫安继良的人。三年前他借给盛昌公司三十五万元人民币,借期一年,但不到一年时间,盛昌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徐天镝,就来法院申请破产,结果公司被查封被拍卖,而拍卖所得到的钱,不足以偿付被拖欠的员工工资。因此,不少借钱给徐天镝的大小债主,一分钱也讨不回来。后来安继良起诉徐天镝,请法院查封徐天镝的个人财产,但法院不予受理,因为安继良借钱是借给盛昌公司的,而不是借给徐天镝本人的。结果不幸的是,在安继良看来借据上签的是徐天镝的名字,就是借给徐天镝的,所以回家后怎么也想不通,当晚就投河自杀。更不幸的是,他妻子看到他被警察从运河里捞出来的时候当场发疯,给送到高桥精神病医院。
谷明松跟小李子赶紧去高桥医院。小李子有个中学同学在这里当护士长,而且正好轮到她初一值班。据小李子讲,以前这女孩跟他谈朋友差点谈成。女孩落落大方,不但周到安排他们见那个发疯女人,而且请他们出去吃饭馆,让谷明松美美大嚼一顿。抹过嘴点上烟谷明松轻松笑道,咱上哪你都有女朋友就好了。小李子也笑起来,我老婆知道了不杀了我?
现在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徐天镝是谁。是以前就不知道,还是神经失常给忘掉了,谷明松吃不准。幸好已经查出她现在的监护人,是她已故的丈夫的弟弟安继才,而且已经打通安继才的电话,约好下午两点半见面。从医院里谷明松得知安继良死后其女儿由弟弟安继才抚养,那孩子今年十五岁。
见面地点是在安继才家里。这是一套跃层式高档楼房。屋里的家具和摆设相当考究。安继才大约四十五岁,头发稀疏,微显福态,穿一身暗绿绸缎睡袍。这屋里也是户式中央空调,不但看不到空调机器,而且看不到被隐匿的热风口。显然安继才明白谷明松的意思,先领谷明松上楼看他侄女的房间。谷明松只看到这个女孩的照片,没看到她本人。从照片上看,这女孩像她母亲一样,眼窝很深,眼睫毛很长,一副楚楚动人的表情。谷明松久久拿着这个木质照片架眼睛发涩。现在他越来越害怕接这种跟小孩有关的凶杀案。
“半小时前,”主人说,“我叫我妻子把她带到我妹妹那儿去了。我妹妹是一对双胞胎小孩,孩子都喜欢到她那儿去。我自己是一个男孩,今年读……”
谷明松也看了看那个男孩的房间,看得出安继才夫妇对这两个孩子的溺爱程度完全相同。两个小孩房间是一样的电脑,一样的单人床,一样的写字台,一样的漂亮衣柜。若说有偏心的话,可能更喜欢那个女孩一些,因为女孩房间显得更漂亮更舒适。安继才自己也说,我们喜欢女孩子,想生女孩没生到。
下楼回到客厅里,谷明松一面抽烟,一面听安继才讲他哥哥的事,小李子坐另一张沙发写笔录。
“我哥不该啥都不讲就往河里跳。”
“他跟徐天镝是怎么认识的?”
“读同济的时候他们是同班同学,读的是建筑专业。”
“你哥家境不错?”
“他给人家搞设计挣钱,人也特别聪明,艺术感也特别强,而且同济这块牌子很硬,所以他手上有点钱。”
“他借钱给徐天镝你知不知道?”
“因为平日我们很少讲这方面的事,所以直到我哥说他要跟徐天镝打官司,我才晓得他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借给了徐天镝,而且不到一年,就全给徐天镝弄没了。我哥是实心眼,不然不会人家要多少他就给多少;而且不会跟人家打交道,凭他的本事,挣钱可以比我们多得多,没想到他忙了那么多年,才得了那么一点点,而且看得很重。”
“打官司的情况你知不知道?”
“事先我问他要不要我替他找律师,他说这件事明明白白不用找律师。他去法院递诉状的那几天,我到外地去了。我是在深圳一家酒店房间里得知他跳河自杀的。当时我马上赶回来给他办丧事,给嫂子办住院手续,把侄女接我家来。”
“那么后来你找没找过徐天镝?”
“以前我在我哥家见过这个人。我哥喜欢下围棋他也喜欢,所以有时候他们一边下棋一边闲聊,看上去很谈得来。说实话我对徐天镝没啥印象,可能现在见了面,不说认不出来。不过既然他是我哥的同学,而且我哥喜欢跟他来往,所以我对他客客气气。”
“你是说,你哥出事后,你没找过徐天镝?”
“找他干啥?找他能叫我哥死而复生?要是我哥的小孩生活没着落,说不定我会把我哥没打赢的官司打下去,一定叫徐天镝把我哥的钱吐出来,可我们家不缺钱花,别说多养一个侄女,就是再养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我敢说,以后我给我哥小孩的钱,至少比我哥借给徐天镝的多一倍。”
“徐天镝给你哥写过一张借据你见没见到过?”
“我哥死后,这张借据被我收起来留作纪念。”
这时小李子抬头看了看安继才,他明白现在谷明松开始问关键问题了。
谷明松把烟头掐灭,不慌不忙从口袋取出一张照片给安继才看,问认不认识这个人。而且眼睛像秃鹫一样盯着安继才的脸,留心这张脸有何细微变化。
“当然认识。”安继才从容答道,“他叫谭兴华,是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
“你哥的那张借据,眼下在他手里,对不对?”
“没错。”
“这是怎么回事?”
“跟朋友喝酒的时候,我讲起我哥的事,我朋友问谭兴华有没有办法,谭兴华拍胸脯保证,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所以你就把那张借据给了谭兴华,叫他替你朝徐天镝讨那笔钱?”
“大家都是朋友,人家把你的事当自己的事去做,你盛情难却。”
“昨天晚上,”谷明松一字一句道,“徐天镝一家九口被人枪杀。”
“果然出事了。”
安继才一点也不惊讶,一面给谷明松递烟,一面表示遗憾。据他了解,徐天镝以前任董事长及总经理的那家盛昌公司,其实只有徐天镝自己是真实股东,其它几个股东都是挂名的。而且这家公司根本就没生产过一样东西,连厂房和设备也全是借来的。破产审核时,多数财务发票是吃饭、出差,以及买礼品送人,三下五除二,人家借给他的钱,全给他算没了。有人怀疑那些发票是花钱买来的,但这很难查清楚。所以有人说他的房子和他两个女儿的车子,一部别克车,一部丰田车,全花的是债主的钱,这并非空穴来风。
“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谷明松说,“谭兴华是替你讨债无果而杀人,是不是?”
“事先我就想过这个问题。”安继才说,“我跟他讲我不缺钱花,讨得到就讨,讨不到就算了。假如讨到了,讨到的钱全归你。假如你过意不去,给我一块钱就行。我跟他讲我有个条件。我说你替我讨钱你不能触犯国家法律。我说你给我写下来,我们写个协议,假如你犯了法,应该跟我没关系。”
“他写了?”
“应该写。”
安继才上楼去自己卧室取来这张协议,上面有谭兴华的签字及签字日期。这时安继才一脸无奈的样子,嘴里喃喃说道:“我担心出事,结果真出事了,还偏偏在这新年新岁……”
“我想知道你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谷明松问,“就是介绍谭兴华跟你认识的那个人,能告诉我吗?”
“陈永生。”
“是那个绰号叫黑猪的南长街人?”
“你也认识,谷警长?”
安继才一脸惊讶的样子。
这时谷明松手里拿着那张协议纸跟他告辞,抱歉大年初一打搅他。
上了车小李子问谷明松黑猪是谁,谷明松说黑猪是南郊南长街那边的一个青头泼皮。
查一下黑猪就知道安继才跟黑社会有无牵连。
查个屁,黑猪上个月跟人家打架,给人家捅了几刀给捅死了。
不过谭兴华倒是很快就查清楚了。其真名叫何文亮,乌鲁木齐人,常年行窃为生,湖北黄岗及浙江仙居的两起丢枪案都跟他有关。从徐天镝凶杀案现场提取的几颗手枪子弹弹头,经弹道分析证明,它们分别是从那两起丢枪案中失窃的两把五四手枪里打出来的,而且这两把枪是失窃后第一次使用。另外,仙居警方还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作案人是用胶泥高效炸药,炸开门锁窃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