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问老朱,你说你到底把梅子那个没有?老朱知道你说的那个是什么内容。老朱说,我是想把她那个的。可是没有那个成,她就叫起来。你说,你要不说实话,我马上把你送到军事法庭去,送到劳改队去,让你一辈子别想再沾上女人的边。老朱快哭了出来,说,我说的全是实话,我真的没有把梅子那个,要是我要把她那个了,你枪毙了我也不会喊一声冤。
你把老冯喊进来,让老冯把老朱看着。你一离开房子,就听到老冯在大骂。
梅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好象睡着了。床边上坐着兰子。你走去后,兰子站起来,让你在她的床上坐。你没有坐。你问兰子,梅子没事吧。兰子还没说话。梅子说话了。梅子说,谢谢队长来看我。我没事。 你说,梅子,是我没有把兄弟教育好,你要想开点。梅子说,其实没什么。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那样,我从来没有想到要和他怎么样。你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是个好姑娘。也许这话让梅子好感动,梅子抽泣起来。
出来时,兰子送你到门口,你问兰子,到底是把她怎么样了。兰子有点不好意思说。你说,我这是代表组织来了解情况。你有什么说什么,别不好意思。兰子说,那个老朱真不是个人,他把梅子奶头咬坏了。不过,过不了几天会长好的。你又问,别的方面没有啥吧?兰子说,梅子说,老朱要解她裤带,还没有来得及解开,她就喊起来了。
你离开兰子和梅子。可你还是有点不相信。你觉得能让一个女人发出那样一声尖叫,一定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你没法弄清。你是队长,在这片地方,在古尔图,你的权力至高无上。但你也不能把发生每一件事都搞明白。
回到队部,看到老朱一只眼青肿着。知道你离开的这一会,老冯并没有闲着。也以正义的名义,给自己报了一回仇。
你看了老朱一眼,对老冯说,把他衣服脱了,捆起来,扔到苜蓿地里去。
老朱喊叫起来,让你对他宽大处理,不要把他扔到苜蓿地。
你说,怎么你还不领情啊。不是看着你跟我出生入死打过江山,我把你用刀剁了你都不解恨。说这话时,你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老冯把老朱扔到苜蓿地里后,回来后看见你还是一脸的怒气。老冯说,没想到你和这个家伙,也有深仇大恨啊。
你看了老冯一眼。没有理他。谁也不会知道你这个时候的心情。
苜蓿是种草。但不是野草。新开出来的地,要先种上苜蓿。苜蓿会让一块生地变熟。地熟了,就可以种苞谷麦子和棉花了。苜蓿也是一种上等的饲料。马喜欢吃牛喜欢吃,羊也喜欢吃。春天刚从地里长出的苜蓿,嫩绿嫩绿的叶子,有人掐回去,炒出菜来又鲜又香。其实苜蓿地和野草也没有区别。种籽一撒到地里就没有人管了,让它自己长,长到秋天了,大镰刀割下来晾干了,垛起来就成了牲畜们的过冬的粮食。
当然,你让人把老朱扔到苜蓿地里,和苜蓿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苜蓿地里的蚊子多。一群群嗡嗡地飞来飞去,你们这些打过仗的人看到后,总是要想起日本鬼子的轰炸机。
只有短裤遮体的身子,散发出咸腥的汗血的气味,被一阵接吹来的小风吹扬起来,把三里以外的蚊虫都动员起来了,它们怀着嗜血的渴望从四面八方赶来,云片一样出现在苜蓿地的上空。并渐渐地在老朱身体上方,形成了灰褐色的云阵,并成团成伙的轮番朝他俯冲下来,占领了老朱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少蚊虫因为过分贪婪,被鲜红的血浆撑大了肚子无法飞起,便如同红色的雨点纷纷坠落于草丛中。
老朱并不是第一个被你扔到苜蓿地里的人。前年,队伍刚开进古尔图,房无一间,地无一垅,路也没有,给养也供不上,常常得饿着肚子耍坎土镘。有一个熊受不了这里的苦。晚上趁别人睡着了,竟偷偷地跑了。这大戈壁滩,要跑出去可不容易。天一亮,你骑上马,不到半天就把他给追回来了。追回来后,当着全部弟兄的面,把他脱得只剩了一个裤衩,拿绳子捆起,扔进了苜蓿地。黄昏扔进去的,不等月亮出来,他就哭着喊着叫爹叫娘了。
那以后,开荒六队再也没有发生过有人逃跑的事了。
当干部,有时就得心狠点。
坐在队部的办公桌前,你想抽根烟。你到口袋里摸烟。烟没有摸出来,倒摸出来一张揉皱了的纸。我想起了什么。你把纸展平了,放到眼前看。看到了二个字。二个对你来说,产生了重要决定的两个字。你盯着两个字在看。一个很熟悉的东西,你如果死死地盯着看,会越看越陌生的。你的手没有动,两个字还在纸上,可你觉得这两个字,象是长了腿,正从你的眼前走开,走得很快,一会就变成了两团晃动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你心里并不太难受,倒是随着那影子的远逝,你倒有些轻松感了。
没有找到纸烟。拉开抽屉看到一条“哈德门”,只剩空壳。老冯给你带的纸烟抽完了。这么快就抽完了。这段日子,你的烟比以前抽得多了。好象遇到的事也多了,你的心事也比过去多了。
好在你这里从来不会缺少莫合烟。你顺便把手中的这写了两个字的纸,做了卷烟纸。你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莫合烟。用火柴点燃了,让这张纸一点地变成了灰。一个还没有开始的故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烟飞灰灭了。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从此以后,你心里就多收藏了一个秘密。
老朱被人从苜蓿地里拖出来时,没有人能认出他了。蚊子很尽职,活儿做得很细,只要是露出外面的皮肉,全部给刺绣了一遍。渗出的血斑让他成了红色的的血人。脸肿得比头还要大,把一双眼睛挤得找不见了。
被蚊子叮咬得红斑,不到半个月就褪去了,肿起的地方也很快消了。老朱还是老朱。不过老朱见不不会说话了。见了女人更是远远地,就闪到了一边。老朱老是一个人傻傻地呆着。
班长当然是不会让老朱当了。还把老朱从原来那个班调出去了。那个班里有梅子,有兰子。他咋有脸呆。老朱还是老朱。老朱不是原来的老朱。老朱没有对手了。他不敢再拿任何一个当对手,也没有会把他当对手了。
大家都说,老朱落到这个结果。是自作自受。活该。是老天爷罚他。
梅子胸口的伤好了。好得很快。伤好了后的梅子,还和过去一样,该说话时张开嘴,该笑的时候露出白白的小牙齿。该上工时扛着坎土镘下地。晚上吃过了饭,没有事时还和兰子一块去队部。和队长聊天,还把队长的办公桌擦得亮亮的,看不见灰尘。休息日,河边的那个苇湖是一定要去的。去了以后,不光是洗衣服。还要洗平常藏在衣服里的身体。在水里,兰子说,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梅子站起来,让兰子看胸上左边的一只奶。兰子凑近了看。看不到一点痕印。兰子说,咋看上去,比以前大了,还白了。你就说兰子,于是两个人又打闹起来,从水里打到沙滩上,又从沙滩打到水里。打累了,躺到热乎乎的沙子上说话。
兰子说,我要当你的红娘。
兰子说,这两天有空,我就对队长说。
兰子说,你当新娘,不知有多好看。
兰子说,我给你当伴娘。
梅子不说话。可梅子的表情,把要说的话全说了。
接着一天,晚上兰子说,咱们去队部吧。梅子说,我不去。兰子觉得奇怪。看了一会梅子,一下子明白过来。知道梅子心里想的啥。兰子笑了,你不去,我去。出门时,对梅子说。别到外面乱跑。别人要喊你出去,你别出去。梅子说,我是你老婆呀,你管着我。兰子说,可惜了我呀。我要是个男人,你要不当我老婆,我就杀了你。梅子笑着说,别贫了,快滚吧。
看到兰子一个人进来,你往兰子身后看。兰子说,我一个人来的。你说,不会吧,我看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呀。兰子说,梅子人没来。可梅子的心来了。你说,兰子,你这话,我可是听不明白。兰子说,这么长日子,你不会看不出来吧。你说,看出什么了。兰子说,梅子喜欢你呀。你笑起来,问兰子,难道你讨厌我吗。兰子说,那不一样。你说,在我眼里,你们俩一样。兰子说,不一样,我喜欢你,是把你当英雄,梅子喜欢我,是把你当成好男人。你说,我更喜欢女人把我当英雄。
兰子说,行了,咱们也不曲里拐弯了。告诉你吧,我今天来,就是想当个红娘。你说吧,梅子嫁给你,是行还是不行。你又笑。觉得兰子真的是心直口快。连这样的事,也能一下子捅出个大亮天。你说,你怎么没有想着先把自己嫁出去呢。兰子说,我不急,我想嫁,明天就能嫁。我想好了,先把梅子嫁了,我再嫁。我不能先嫁,我和男人过日子去了,留她一个人,那她会难受死的,我也会难受,也过不好日子。你忙问,对象定了?兰子说,还用定,我只在营地中间喊一声,谁想娶我,那还不挤破头呀。行了,别说我了。还是说梅子吧。你到底是咋想的,给个准话。你看着兰子,越看越觉得这个山东姑娘有意思。
看兰子逼急了。你说,我要说,我不想娶梅子当老婆,你会怎么想。兰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你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不想娶梅子当老婆?你说,也许是这样的。兰子盯着你说,那你就是个大傻瓜。你说,是吗?兰子说,当然啊,天下不想娶梅子的男人全是大傻瓜。队长,我告诉你吧,梅子真的是个好女人。谁找上她,是谁前世修来的福。我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你想娶梅子,都不会有你的份。你问,那你觉得你不如梅子吗?兰子,要说干地里的活,我可能比梅子强。可家里的事,女人的事,我比不了梅子。你不是也看见了,每回来给你缝被子,都是梅子使针线吗。还有,你不知道,梅子脾气多好,心有多好,还有梅子的身子有多好……你要是不娶梅子,你一辈子都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