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记了功,还让周五当了连长。
周五知道,这个连长是张团长让他当的,周五还知道,当时他在破庙里打鬼子受了伤后,也是是张团长把大吴组长大骂了一顿,说如果象周五这样的战士会是叛徒,那就没有人不是叛徒了。后来张团长去了反奸细委员会为周五说话。才让那张判处周五死刑的文件变成了废纸。
当上连长后去开一个干部会,看到了张团长。散会后周五没有马上离开,走到了张团长跟前,向张团长说了他想说的话。张团长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党。周五有眼睛里有了泪水,宣誓一样说,党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去干,哪怕是死。
这个连,以前是步兵连,周五当了连长后,变成了骑兵连。骑兵和步兵不一样,骑兵除了有枪外,还有一把刀,一匹马。一把雪亮的弯刀和一匹飞快的马,让骑兵比步兵威风许多,也勇猛许多。周五是连长,除了有马刀外,按说还要有把手枪,可上面说了,没有那么多枪,要从敌人手中拿。
不过,要当好骑兵,比当步兵要难。要学骑马,周五和他的士兵,不知从马上摔下来多少次,才让马变得听话了。还有打枪,让马跑,不管马跑得多快,都能把枪举起来,朝着某个目标扣动扳机,并且还能打中它。顶不好掌握的,就要数那把刀了。发起攻击时,用不上枪,要用刀。把刀举起来,不但要在空中挥动,还要在追上敌人时,能把奔逃的敌人劈死。不管敌人是在马的左边,还是在马的右边,都要能做到一刀要他的命。
带着一百多个士兵,在黄河边的沙土地上,练了快半年才练得象回事了。张团长带着一群干部来看他们练得怎么样了。周五带着整个骑兵连演练给他们看了。张团长他们看了后,很满意。周五问张团长什么样时候能派他们上前线杀鬼子。张团长让他们等总部的命令。
很快命令下来,让骑兵连上了前线。
只打了一仗,还是个小仗,周五一个连,遇到了鬼子一个小队。没费多少劲,就把鬼子消灭了。打了这一仗,周五腰间多了一把手枪。那个鬼子小队长,和他打了个照面,举起手枪,朝他射击。可周五的马刀,比他的手枪还快,子弹还没有射出来,拿枪的胳膊就被马刀砍断了,和手枪一块掉在了地上。周五拾起了手枪,得意地插到了腰间。
想着要好好再打几仗,多打死些鬼子,出出心里的恶气。没有想到,还没来得及等到总部新的命令,就传来了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这个消息带给了每个中国人节日一样的欢喜。周五也欢喜,可周五欢喜时,也有些别的想法。一是觉得这日本鬼子也太不经打了,还没怎么打,就不打了,就投降了。二是觉得这些日子练出的骑兵本事,还没有完全使出,就用不上了,吃的那些苦,流的那些汗,算是白吃了,白流了。
把鬼子打败了,到处搞庆祝。敲鼓打锣,扭秧歌,放鞭炮,还要吃肉喝酒。天黑了,也不睡,还在闹。周五拿了一瓶酒,走出房子。抬头看到月亮,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还想起和这个人说的一句话。
鬼子打败了,不用打仗了。没仗打了,兵也就用不着了。就算用,也用不了那么多兵了。当兵的该去想想别的事了,该去干干别的事了。周五这时想到的事和想做的事,其实是一个事,那就是去见一个人。
骑着马,周五朝一个方向飞奔。马鞍子上挂着枪,腰间挎着刀,还是骑兵,就得象骑兵的样子。
战地医院还在老地方,尼梅穿着白大褂,刚值完班,从病房里走出来。看到周五骑着马过来,她没有太在意,这里每天进出的军人,不知有多少,她没法仔细打量每个人。直到周五喊了他的名字,在她的旁边勒住马,她才抬起头,认真看了一下骑在马上的军官。
周五说,你不认识我了。尼梅说,不认识。周五说,我叫周五,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尼梅说,你变了,我不认识了。周五说,你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尼梅说,谁说你没有变。周五急了,说,我什么地方变了,我真的没有变。尼梅说,你当然变了,你变得威风了。
听尼梅这么说,周五笑了起来,说没有没有,还是那个样。
说着周五从马上跳了下来。尼梅说,你怎么来了?周五说,不是说好了吗?打败了鬼子,我们要见面的。尼梅说,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周五又急了,说怎么自己说过的话,又不承认。尼梅笑了,说,我以为你早把这句话给忘了呢。
河边有一棵树,周五把马拴到树上。河边还有一块很大的石头,周五和尼梅坐在石头上,太阳晒过的石头,一点儿也不凉。河里流着水,水不深,可水很清,清得能看到水里游着的鱼。不但能看到水里的东西,还能看到天上的东西,河水清得象一面镜子,天上一片片的白云,还有飞过的一群大雁,全在河水里能看到。
周五说,不打仗了,你去干什么?尼梅说,还当护士。周五说,没有伤员了,给谁当护士。尼梅说,没有伤员了,还有病人,还会有医院。周五说,真的是,我怎么连这都没想到,真是太笨了。尼梅说,倒是没有仗可打了,你们这些当兵的,真是没有用了。周五说,我也这么想。尼梅说,那你想好了,要去干什么?周五说,想了,没想好。尼梅说,你是个什么官?周五说,连长。尼梅说,没事,连长是干部,组织会给分配工作的。周五说,是啊,我怎么把这个事给忘了,我是党员,是组织的人。尼梅说,我还不是党员。周五说,那你赶紧加入啊。尼梅说,我一个女人,也不想干什么,觉得入不入党没有啥。周五说,入党好,入党就象有了个家,就有了依靠了。尼梅说,要是这么说,你就可以不要成家了,只要有组织就行。周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的那个家,当然也要有。尼梅说,你多大了?周五说,二十五了,你呢?尼梅说,不告诉你。
天上什么在响,声音很大,不会是鸟,没鸟会发出这么大声音。抬起头,朝天上看,看到了一个东西在飞。和鸟很象,也有着两个翅膀。不过,它很大,比天下最大的鸟,还要大出不知多少倍。这只大鸟象一只鹰,突然发现了地面上猎物,一下子改变了飞着的样子,头朝下冲了下来,快要冲到地面时,从它的屁股里拉出一个屎蛋子。
周五一直在看。周五当然知道,它不是一只鸟,也知道它拉出的屎蛋子,不会只散发着臭味。屎蛋子落到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并溅起了很高烟雾。一股呛人的火药味,马上飘了过来,同时,听到了枪炮的声响,从远处隐隐地传过来。到了这会儿,周五还在发呆,还没有想明白。不是鬼子投降了,不是没有仗可打了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病房给炸塌了,尼梅看见了,说了声,不好,里边还有伤病员。说着尼梅跳下大石头,朝着着火的病房跑过去。
没有想明白,却知道这会儿,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马上解开了拴在树上的快马,翻身上跃到马背上,两腿使劲一夹,马上朝着驻守的营地飞跑起来。
全团的干部战士集合在了一起,张团长用很大的声音说,同志们,蒋介石发动了内战。
过了好一阵子,周五才明白过来,把鬼子打败了,赶走了,不等于不打仗了。国民党和共产党,为了打鬼子,联合了起来。不打鬼子了,就没法联合了。因为两个党想法不一样。一个党,还要象过去一样,富人当家。另一个党,想建一个新国家,叫社会主义,让劳动人民做主。这个事,没法商量,谁都不会改变想法。没有办法,只有让枪杆子解决问题了。
看来要打的仗,还多着呢。并且不会是小仗,而是一场场大仗恶仗。这么说,他先前的想法完全错了。对他来说,还有他骑兵连,日本鬼子的投降,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战争的开始。也就是说,他们苦练的的骑术,刀术还有枪术,一点儿也没有白练,全会用得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周五想的没有一点儿错。
从和国民党开战那一天起,周五带着他的骑兵连,几乎再没有停下过铁蹄,西北的每一片地方,差不多都走到了。大仗小仗恶战血战,打了多少次,周五已经记不住清了。开始还去记,想记着。可到后来打得次数太多,实在没法记了。说到杀死的敌人到底有多少,那就更没法说了,反正每一仗打下来,身上的衣服都会溅满鲜血。
那么些仗,没法全记住,不过,有一点记得很清,不管什么仗,好象从来没有打败过。这可不是吹牛,国民常兵人多,有老美支持,武器也好,可有点不如共产党的兵。共产党的兵,不怕死,敢拼命。国民党兵,打着打着,一看不行了,要么转身就跑,要么就举手投降。这样打仗,不输才怪。说国民党兵不经打,也不是说不费一点力,就能夺得胜利。有那么几仗,周五老会想起,一想起来,也挺后怕。
周五想了想,这么几年,打得最恶的那一仗,还是在甘肃打的。甘肃有支部队,是马步芳的,几乎全是骑兵。这支部队,早年和红军打过,把红军的西路军,杀得很惨,男的女的,几万人的队伍,差不多全杀光了,只剩了几百人,跑到了新疆。这个事传开后,从上到下,红军全气坏了,每个人心里,都记住了这个仇。拿下太原,拿下西安,往兰州进军时,说是要打马步芳,说好了,只是马步芳的兵,见一个杀一个,决不留一点情。要用他们的血,祭那些兄弟姐妹的冤魂。
这些马匪,知道结果怎样,变得更凶。过一个村子,烧一个村了,见一个老百姓,不管老少,抓住就砍头。他们经过的地方,一片焦土,遍地死尸。不过,这样一来,找他们也好找,大戈壁滩上,看到那里冒烟,就往哪里追,追不了多久,就能追上。
一看追上了,马匪不跑了。不跑了,也不投降,知道冤仇太深,投降也得掉脑袋。干脆就拼个你死我活。这些家伙,马上的本领强,还不怕死,这个仗打起来,要想得胜就不那么容易了。
不容易,不等于会输,只是要多费些劲,多流些汗,当然,也会多流点血。和马匪打这仗,几乎每一仗,都有人牺牲,有人受伤。连周五也挨过好几刀,只是没有砍在要害处,也没有砍得太深,没有影响周五指挥战斗。
对了,有一句话不能不说,打仗打到了这会儿,周五的骑兵连,已经变成骑兵营了,周五已经是骑兵营营长了。
和马匪打仗,仗仗都是血战恶战,不过,仗仗也都胜了。马匪马上技术好,不怕死,可脑瓜子不行,没经过正规训练,不懂战略战术,只会逞凶耍野。
周五他们就不同了,打了这些仗,已经很会打仗了。一看对方的人数,装备,再一看四周的地形,就知道了这仗要怎么去打,才会取得胜利。
只是这胜利的旗帜,染上的血太多了,看上去,已经不是红的了,而是酱紫色的了。
最后一股马匪,也是最坏的一群,连着追了好几天了,也没追上。经过一个村庄,从死人堆里爬出一个活人,是个男人,浑身是血,脸上也全是血,看不出有多大,可听声音并不太大。周五看到他,走到他跟前,问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他说,马匪来这里抢粮食,把牲畜抢完了,就把全村的人杀了。周五说,你怎么还活着?他说,子弹还没打在身上,我就先倒下了,被一堆死人压在下面,没被他们发现。周五说,他们现在什么地方?他说,他们就藏在前边山下的树林子里。周五拿出地图让他给指一下,他说,干脆我给你们带路。他到井边洗了个脸,把脸上的血洗掉了。再看他的样子,还是个挺英武的年青人。周五问他会不会骑马,他说会。
给了他一匹马,让他骑上。
这个年青人,骑着马,带着周五的骑兵营,不多久就到了。看到树林子了。他说,他们就在里边。周五说,好了,谢谢你了,你可以走了。
说完,周五带着骑兵营冲向树林子。这股马匪,再坏,再凶,已不能改变什么。三百匹铁骑冲过来时,他们要做的其实只是不要让自己死得太难看,死得能象个男人,还有,就是多抵挡一会,让自己不要死得那么快。
那天,周五的马刀,被血烫得有点卷刃。
杀完这股马匪走出林子,没有想到那个青年男子,还站在那里,好象是在等他们。周五说,你还有什么事?我没有家了,也没亲人了,我想跟你们走。
穷人的军队就这点好,穷人有了难处,一定会帮穷人解决。周五的骑兵营里,有好多兵,都是没家了,不能活了,才来当兵的。那时打仗,拼的就是人,人多人少,会决定胜败。那时,国民党和共产党,都在招兵。不同的是,国民党的兵,多数是抓壮丁抓来的。共产常的兵,多是自己跑来的青年农民。不过,这会儿,情况有点不一样了,国民党已经打得不行了,马上就要完蛋了,用不着那么多兵了。再说了,周五的骑兵营,这几年一直是满员。多一个兵,就要就多一份口粮和军饷,还有,新兵来了,一下子还不会打仗,还得操练一阵子,才能顶用。这么一想,周五看着这个青年男人,脸上有点为难的样子。
看出周五有点不想要他,这个青年男子,嗵地一下跪到了周五跟前,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朝他跪过,周五有点受不了了,马上让青年男子站起来,青年男子说,你要是不让我当兵,我就不起来。
周五说,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青年男子说,我叫郑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