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是一个古国,它当年是西域三十六国中的大国。在汉朝的时候、傅介子就曾经为了让楼兰一心归附中央王朝,而刺杀过楼兰王。最先发现楼兰的是著名探险家斯文.赫定,他在这里发掘了大量价值连城的文物,并带回了许多古文字,那些古文字中最古老的字纸,比欧洲认为最古的字纸还早七百年,那些文字记载着当时政治、军事、商务、交通、农业、制造业和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它证明古楼兰是一个繁荣的城邦,城内有客栈,医院、邮局、仓库、民居、官署和佛寺。因为来往于古丝绸之路上的中外旅客,都要经过这个要冲之地,使这个城市热闹非凡。后来,它神秘地消亡了。随着它的消亡,罗布泊这个西域泽国也就日渐荒凉,最终成了现在这个进去就难以出来的恐怖之地。后来,它曾让彭加木失踪,余纯顺断魂。
大家骑在马上,从四面八方来的阳光像火一样烤着我们,阳光灼得眼睛发痛。汗水湿透了衣服和马鞍,酷热使战马烦躁得直打响鼻。无论在大漠中走了多长的时间,因为大漠一色,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感觉自己还是在原地踏步。这使本来就十分漫长的道路显得更加漫长,也使这茫茫大漠显得更无边际。
走了三天,还是令人绝望的沙漠,我们带的水越来越少,每人每天定量,最多只能用一军用水壶水。自离开铁干里克,就没有洗漱了。泥尘和汗水使每个人都像古戏中的花脸。衣服上汗水干后凝成的盐粒已白白的一层,衣服也变得很硬,一动就“呱呱”直响。食物是唯一的,那就是由两匹马驮的馕,因为整日被马汗浸着,早有一股浓浓的马汗味了。女兵们闻到那味儿,就想呕吐。现在,那馕经过二十多人三天的消耗,已所剩不多,也得省着吃才行了。
女兵们是第一次骑马,连续几天骑在马上,大腿和臀部都磨烂了,汗水一渗,钻心般疼痛。
走到第五天,由于劳累和缺水,有些女兵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沙是微不足道的,但当它们聚集,就显示了毁灭一切的力量。它使一条名符其实的大河——塔里木河在铁干里克一带中止,又让发源于昆仑山和阿尔金山的车尔臣河也在罗布庄附近消失。两条河流似乎是联盟着要走到一起,汇为一体,与大漠抗争,但都是徒劳。沙战胜了它们,把一个无边无际的死亡地域摆在了两条河流的面前。
我们就走在这死亡地域之中。从地图上看,我们为了赶时间,自英苏开始,基本上是沿东经八十八度线直插若羌,所以那条路线一直在沙漠之中。
也是第六天的下午,那匹老马走着走着,突然栽倒在地。它不想张嘴,不想抬起眼皮,甚至都不想呼吸了。它的嘴扎进黄沙里,有一边的嘴挂着一点白沫。它和人一样想着,与其这样走下去,还不如死掉。不,它是因为衰老,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它的生命被这六天的行程榨干了。它的神情忧伤,它的眼睛满含愧意。
大家想把它扶起来,但它已没有一点力气。最后,它体现了一匹训练有素的军马的品质,它挣扎着把自己的头支撑起来,指向前进的方向。
然后,它停止了呼吸。
骑兵们纷纷下马,向它默哀。排长拨出刺刀,按照骑兵的规矩,郑重地割下一绺马鬃,放在自己怀里。
马头所指的方向应在托尕木,这里离那儿应该不会太远。我们先到那里去吧,那里有一些胡杨木和零星的几片草地,也许可以找到水,运气好的话,还可能碰到牧民。排长声音沙哑地说。
其它马匹也不行了,它们像被沙漠占胜了的俘虏,低垂着头。汗水把它们的马鬃粘结在一起,凌乱地垂在脖子两侧。它们已载不动人,有两匹马不使劲地拉,就迈不动步子。大家只好下马步行。离地一近,更感到灼热。每往前迈动一步,都好像要用尽平生的力气。
水只剩下了排长省下的一壶。他名叫尕五福,原在陶峙岳将军的部队中干过三年,是一个英俊魁梧的东干族小伙子,骑术超群,是一名名符其实的骑士。他后随陶峙岳将军参加“九·二五”起义,不久,由班长提升为排长。他一手拉着战马,一手护着那壶水。虽然他十分饥渴,但他保持着一个骑士的尊严,不让喉哝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不用舌头舔焦干裂口、冒着血珠的嘴唇。他深陷的、淡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光,他厚实的嘴唇在不说话时总是紧闭着。
不知离托尕木还有多远?我用掩饰不住的绝望的声音问排长。
靠双脚走,得一天多。排长说。
我一听,就沉默了,大家都沉默了。只有凝重的脚从沙里拔出,再迟缓地踩进沙里的声音。不时有人把水壶盖旋开,把脖子仰起来,希望里面还有一滴水。当里面连一点湿润气都没有,那人就贪婪地盯一眼排长的水壶。
排长走在前头,当他见大家赶不上他,就会停下来等一会儿,然后又往前走。
女兵们觉得自己的身体快干了,干得像一张“呱呱”直响的纸,一小阵风,就可以把自己刮上天。
我没有被刮上天,我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要倒下去,我扶着马,但天地还是旋转起来,天地以我为中心,旋转、扭结着,世界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我旋到最恐怖、最黑暗的中心。那一轮明亮得过分的太阳一下子变成了无数个,风车似地旋转着,像一群正围着我狂吠,并要把我撕扯得粉碎的疯狗。我仿佛听见自己呻吟了一声,然后就倒下去了。灼热的沙烫得我抽搐了几下。
大家围过来,排长取下水壶,给我灌了一些水在嘴里。然后把我横着绑在马上,让马驮着我走。我不知是多久醒过来的。刚醒过来,虽然还有些恍恍惚惚的,我还是下马要求自己走。
这时,排长对我们说,在即将断水的时候,在沙漠中决不能停留。多往前走一步,就远离危险十步,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了十分危险。这水是在像王正先这样危急时,才能饮用。现在……现在……只要是水,不管是自己的尿,还是马尿,都不能浪费,都要喝。如果渴,就喝自己的尿。这里,只有人尿和马尿是水。大家不要害怕,特别是女兵,这样的事,对于在沙漠中行走的人来说,是经常发生的。只要到了托尕木,一切都会有了。但我们也许会因为缺少一口水,最后走不到那里。所以,我再说一遍,只要是水,就决不要浪费。
其实,骑兵们自从今天开始出发,就一直靠自己的尿解急。但他们不好意思告诉我们这几个女兵,现在没有办法。排长只好讲出。
女兵们已经木然了,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听着排长的话,也不表示吃惊,也没有摇头和点头。排长讲完后,大家只管迈着机械的步伐往前走。
我们,宁愿死,也不愿喝尿。
馕已干得像百年老陈土,一见火,就会燃起来。嚼在口里,满口是灰,除了牛汗味,很难闻出粮食的味道,大家已饿得两眼发直,但没人能咽下那玩意。
当时,太阳已经偏西,大漠被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颜色。这时,我看见了一座城池,黄沙紧接着浩淼的碧波,岸边是一座城市,高高的楼房,匆忙的人群,美丽的花园,气派的广场,被风吹动的绿荫……
到了!排长,到若羌了!我用嘶哑的声音兴奋地喊到。
大家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
真的,我看见了一座好气派的城市,原来若羌有这么美,真是不可思议。我对他们看不见那城市感到很奇怪。
大家又望了望,那几个女兵也说看见了,都和我一样高兴。
骑兵们却笑了。一个骑兵说,那就叫海市蜃楼,非常美,但都是虚幻的东西,没有在沙漠走路经验的人,常常会被它引诱着进入绝境。
大家一下子泄气了。
这时,排长看见了一株真正的树,那是一棵不知道支撑了多少岁月的,一半鲜活,另一半却已经枯朽的胡杨。循着那棵杨树望过去,还有两三棵。他知道,快到托尕木了。
他想告诉大家,但他的眼泪先流出来了。他自己喃喃地说,我们没有走错路,我们没有走错路,老马指引的方向是对的。其实,自老马死后,他的心就一直悬着,现在他终于放心了。
他又往前走了好远,待到眼泪擦干了,相信再也没有泪水流出来,才转过身对我们说,同志们,前面有树的地方就是托尕木,我们从死亡之海中走出来了,我们胜利了!
大家一听,高兴的纷纷倒在地上,再也不走了,也没人能走动半步了。
前来接应我们的一个班已经等在托尕木,我们会合后,又走了两天,终于到了若羌。
九.饶钟琦:我们一直到了剿匪的最前线——阿尔金山
我和其他二十多名女兵是踏着王正先的足迹到达若羌的。不过,我们前往若羌坐的是汽车。没有公路,是汽车兵们自己闯的一条路。绕着沙漠,沿着戈壁走,足足有六百七十多公里。汽车开过后,扬起满天沙尘,像刮了一场沙尘暴。到达若羌后,车上积下的沙尘有一尺多厚,我们像是从沙尘中钻出来的,一跳下车,就引得一群好奇的老乡前来围观。待把脸上、头上的灰尘拍打得差不多了,老乡才惊叹道,哦哟,那些嘛是阳冈子(女人)!是阳冈子!
他们终于看出来我们是些女人。
若羌是座只有三四百人的小城,没有一条像样的街道、一条三四丈长的巷子是它最繁华的大街,巷子两边胡乱地堆着些土坯房子,好像是上帝小时候玩泥巴时留下的,又好像是刚刚翻耕过来的土坯。街道两边有两家馕铺子,三处卖羊肉的地方,还有几个买杏干和萄萄干的妇女。他们身上和所卖的东西上全停留着厚厚的灰尘。他们也就在灰尘中招徕着顾客和对顾客微笑,白色的牙齿和敦朴的笑一起在尘土中闪光,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好像与我们一样走了上千里路。杏子树下拴着灰溜溜的驴或马,它们的屁股下面,总会有一堆冒着热气的粪便。毛驴那像古代武士冲锋时发出的高吭得过分的大叫声把我们吓得抱成了一团。待明白那声音是毛驴发出的后,无不为如此一个动物能喊叫出那样的高腔而惊讶。
听到汽车的声音,人们纷纷从土坯房里钻出来看稀奇。大人站在巷子两边,小孩子跟在车后,即使用最慢的速度,车子碾过后腾扬起来的灰尘还是把人、房子、树、驴和马淹没得不见一点踪影。
若羌古为楼兰国,后改名为鄯善国,是古代丝绸之路的要冲。汉代遣使屯垦伊循(即米兰河上游地区),并设辅国侯、鄯善都尉等职,除管辖罗布泊地区外,其范围西及民丰,北临吐鲁番。它与楼兰、米兰、伊犁等古城和屯田遗址一样,都是举世闻名的历史文化宝库。而当时的若羌城,却看不出一丝一缕的辉煌痕迹。的确,自然环境的改变,古国的衰亡,把这里变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地方。
气象资料表明,若羌县年极端温度最高近摄氏四十四度,是新疆最酷热的地方之一。车颠簸着还没感觉,车一停下来,大家就觉得酷热难挡,汗流满面。
我到达骑兵团团部后即与同来的战友分开了。我一个人留在政治处,随即随工作组到且末县搞土改。
从若羌到且未还有三百五十公里路。我一听还要走那么远的路,就头皮发麻,浑身发软。从西安开始,就在汽车上颠簸,我确实被颠怕了。
我征尘未洗,心怀余悸地又一次爬上了汽车,然后,汽车又向那个陌生的地方驰去。刚出若羌不久,车就抛锚了。塔克拉玛干的炎热像利剑一样击中了大家,锋利的剑刃逼迫得大家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无处可躲,就索性钻到了汽车下面。我躺在尘土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那一天夕阳西下之时,车子才摇摇摆摆地开进了瓦石峡。这里距若羌近百公里路,清代文献称为凹石峡。瓦石峡故城就在仅有一涓细流的瓦石峡河岸。在红柳和沙丘中,还可以看见一些房屋、陶窖、炼金炉、农田及墓葬遗迹。稍稍留意,还能找到散落于地表的钱币、瓷器残片、石器、陶器等物。这一切证明了这里当年曾是楼兰古国的经济中心之一。
次日的行程没有见到一个住户,一个行人,只有那辆军车在阔天阔地中行进。太阳似乎把所有色彩都吞没了,只留下眩目的浩浩平沙,直抵阿尔金山脚下。阿尔金山沉默地横卧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那些拔地而起的险峻峰岭直插云霄,那些峰岭上亘古的冰雪,在阳光下发出晶莹透剔的光芒。经过雅喀托格拉克后,第三天和第四天的行程可以看见成片的胡杨,它们是树中的精灵,可以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这种树所蕴含的内在力量使我深为震撼。沿途有了这种树的陪伴,有了这些树给予的力量,我的心情好了许多。虽然到达的这座城依然很小,依然贫穷落后,但因为它傍着车尔巨河,我可以听见水声,所以就喜欢上了这里。
在土改工作队,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土地改革的有关政策和实施土改的好处编成文艺节目,用歌舞的方式进行宣传鼓动。还有就是负责喊批斗地主的口号。这些口号都是用维语喊的,所以我学会了维语,但都是死记硬背的口号式维语。起先,我不适应少数民族的生活习惯,吃不惯他们的饭食,更不习惯他们居室中的气息,所以只能吃干粮,睡帐篷,受了不少罪。奇怪的是,我学会喊维语口号后,这一切都习惯了。语言使我了解并真正地接近了他们。久而久之,我喜欢上了羊肉、奶茶、干果、砖茶、馕和抓饭。我走遍了且未的乡村,进了昆仑山、阿尔金山,也深入到了大漠戈壁。我至今还记得那些地名:科塔克苏拉克、亚尕奇勒克、哈迪勒克、阔什萨特玛、阿羌、库拉木勒克……我那带着湖湘韵味的歌声至今还被一些人记起。如果乡亲在获取土地的时刻是难忘的话,我的歌舞也是他们怀念的,因为在他们分得土地时总伴着我的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