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炮制所谓的一百零八回大对称结构,鼓吹这个结构论决定一切,是决定我国民众文化素质的大问题,实际是空中楼阁,根本不存在
周汝昌对《红楼梦》的结构强作解人,其实他对此一窍不通。他在论《红楼梦》结构时说:“雪芹写《石头记》,有其整体结构大法则。这法则包括两个要点:整体一百零八回书,节奏分明,是其一。这个整体一百零八回又分为前后两扇,每扇各为五十四回书文,形成一个大对称的格局,是其二。”(《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第190页)
那么曹雪芹是怎么组织小说的结构呢?周汝昌说:“他的原书是‘十二乘九’为结构法,就是以每九回书构成一个‘单元’,到第十二个九回完毕,即一百零八回时,全书收煞告终。”
至于研究这个“十二乘九”大对称结构法的意义,他故神其词地说:“研究《石头记》的结构学和探佚学,并不仅仅是为了小说野史的事,这关系着我们中华民族文化史上的一桩特大事故与事件,对其意义的任何低估,都将造成泯没是非、颠倒美恶、即降低我国民众文化素质的严重后果。”(《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第220—221页)
这种大话千万不能相信,因为它与《红楼梦》结构的事实相距至少有十万八千里。曹雪芹《红楼梦》后面的稿子迷失了,要研究全书的结构,如同在沙滩上建楼阁,根本没有基础。“十二乘九”的一百零八回大对称结构属于子虚乌有,是临时瞎编出来欺哄读者的。
这有事实为依据,他搜集的湘云嫁宝玉的资料就否定了自己的一百零八回大对称结构说。他在《红楼梦与中华文化》中说自己一生共搜集到十二条可以证明宝玉与湘云最后结为夫妇的资料,最重要的是第十二条陈其泰的话:
闻乾隆年间,都中有钞本《红楼梦》,一百回后,与此本不同。薛宝钗与宝玉成婚,不久即死。而湘云嫁夫早寡,宝玉娶为继室。其时贾氏中落,萧索万状。宝玉湘云有除夕唱和诗一百韵,俯仰盛衰,流连今昔。其诗极佳!及付梓时,删去后四十回,另撰此书后四十回以易之,——而标题有未改正处。此“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尚是原本标题也。(《红楼梦与中华文化》第223页)
周汝昌对这段话大加赞赏,“这简直要紧极了”,“真是巧妙万分”!“以此段记载与最早发现的《续阅微草堂笔记》所述比照而观,可见其完全吻合,互证乃益信其可靠”。周先生为此而兴高采烈的时候,他却忘记了一件大事——陈其泰的话彻底否定了他的一百零八回说!他忘记了陈其泰“及付梓时,删去后四十回,另撰此书后四十回以易之”!“删去后四十回”,再加上八十回,那是一百二十回,不是一百零八回!那他的十二乘九一百零八回大对称结构就泡汤了。
脂砚斋批语和《红楼梦》的版本事实也否定了周汝昌的一百零八回结构说。周先生的一百零八回说建立在歪解脂评本上。曹雪芹的原稿可能是多少回呢?是一百一十回。这有脂评为证。庚辰本第二十一回前有一条脂批说:“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之三十回,犹不见此之妙。”《红楼梦》当初流传的本子《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都是八十回本。八十回加三十回恰是一百一十回。
周汝昌不同意这个说法,他在《红楼艺术》第二十九章《结构的新义》中说:“原来,那位总批者虽见过全书,但他提笔总评时,所用的却是个七十八回本——书到《芙蓉女儿诔》,即缺下文。因此,七十八加上三十回佚书,恰好是一百零八回,分毫不曾差错。”
事实不是“分毫不曾差错”,而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条批语首先批于庚辰本,而庚辰本是曹雪芹生前就开始流传的本子,在脂砚斋写这条批语时,他用的本子是有第七十九回、八十回的;因为在他写批语时庚辰本第七十九回就有他21条双行小字夹批,第八十回则有26条双行小字夹批。这些双行小字夹批是对甲戌本初评重评批语的整理,证明甲戌本也是八十回。
周汝昌的一百零八回说是无根之谈,大对称结构是对这部伟大作品艺术结构的曲解,难道还有疑问吗?
“十二乘九”结构法是周汝昌心造的“结构”,根本不符合艺术规律,跟《红楼梦》的结构完全对不上茬儿。小说的结构随着人物的性格发展而变化。伟大作家都知道,当人物的性格形成以后,作家本人都不能左右人物,他要根据人物的性格逻辑而描写矛盾斗争,这就自然有了情节,有了结构,而绝不是相反。人物性格不同,人物的重要性不同,矛盾的尖锐大小不同,情节的长短就不同。伟大作家的伟大作品莫不如是,《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儒林外史》的结构都证明了这一点。作家在创作的时候绝不会像做豆腐或者做豆腐干,要做成大小基本相同方方正正的版块。如果那样就没法创作了,那是扼杀作家灵感的“方法”。
从作品来验证“十二乘九”结构法,更显示出它的荒谬性。“‘十二乘九’结构法”不是对《红楼梦》结构进行科学研究的结果,只要“逢九”就要割一刀,斩断完整的艺术肌体,而是人为地在肢解这部伟大小说完美的艺术整体。
我们先来分析周先生最前面的一个“九”是否成立,如若第一个“九”不能成立,后面十一个“九”就全塌了台。
广大读者都知道,《红楼梦》前五回在作品中是一个独立的单元。第一回介绍这部小说的“根由”,因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还情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是对第一回的呼应,通过谶语来暗示这些“风流冤家”未来的结局。这五回在作品中起着介绍背景、环境和主要人物的作用,是不能被分割的,也不能与别的回目重新组合。《红楼梦》的第一个结构单元只有五回,后面的所有回目就再也组不成“十二乘九”结构法了。
作品的故事是从第六回开始的,它在语言上也是有标志的,这就是“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按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荳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这正是小说第二个结构单元开始的标志,在结构上第五回与第六回不属于一个单元,更不可能成为第一个“九”的成员了,它从旁说明《红楼梦》结构的第一个单元根本不存在九回这个事实。
我们再看看“一九”与“二九”之间是否能被“切割开”。处在第九回的《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在故事上它与前八回不属一个单元,而与紧连着的第十、十一、十二回密不可分。因为这回是表现薛蟠、贾瑞、金荣等狐群狗党故事的开端,是贾瑞露脸,第十一回《见熙凤贾瑞起淫心》,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是贾瑞故事的发展与结局。所以在九、十回之间是不能被切割成两个结构单元的,显而易见,周汝昌的第一个“九”与第二个“九”不存在,以后所有的“九”就都不存在了,他鼓吹的“十二乘九”结构法这个空中楼阁就彻底倒塌了。
因此我们说周汝昌不懂《红楼梦》的艺术结构,一点都不冤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