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刚过,星斗满天。小德张找了几个亲信太监,抬着两口箱子,护送珍妃回北三所,而克林德则由西安门,回东交民巷的大使馆。
小知明自动请缨,前去护送克林德出西安门,光绪皇帝欣喜允命。
在殿前分手时,小德张塞给他一沓银票,说:“知明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却深得老佛爷与皇上器重,来日仕途不可限量。时局动荡,国库空虚,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得生计。这些银票保你平安出入西安门,你可明白?”
原来,宫里的太监和侍卫都嗜赌成性,但俸禄微薄,所以常常偷窃宫里的东西,到鬼市与古玩店变卖。而把守宫门的侍卫长年盘剥受贿,以此为乐。因此小知明对小德张的话心领神会,让四个太监抬起木箱,来到西安门前,盘算着出了这道门,便回家去找爹娘,再不回宫了。
西安门的侍卫们脸色苍白,个个都是赌徒烟鬼。他们见一个小孩带着四个乔装的太监,抬着一口沉重木箱走来,不免心喜。正要刁难盘问,小知明早将银票塞了过去。侍卫们顿时眉开眼笑,立刻放行。
出了西安门,来到一个僻静角落,小知明让太监们放下木箱,先回宫去。他想要捉弄一下克林德,于是藏在一个阴影里,大叫道:“红灯照来啦,红灯照来啦!”他刚喊了两句,被一只毛茸茸大手捂住嘴巴。捂住他嘴巴的人正是神父乔治。小知明心想,这就是克林德埋伏在宫外的伏兵吗?用目光一斜,心头扑通乱跳,身后的墙角旮旯里埋伏着十几条洋枪。
克林德在箱子里差点尿了裤子,正要出来,忽听天空传来歌声:“弟子同心苦用功,遍地草木化成兵。愚蒙之体仙人艺,定将洋人一扫平!”
深巷里冲出一队仙姑与拳民,有三十多人,刚从一个坛口出动,准备去杀洋鬼子,忽然发现巷口摆着一口红漆木箱。一个拳民伸手掀开箱子,克林德抬手一枪,拳民应声而倒。拳民和仙姑听见枪声吓得向后闪退,而乔治一声令下,暗枪齐发。几个仙姑、拳民几乎被打成了筛子,其余的一哄而散。
血腥四溢,小巷里躺着十几具尸体。神枪手约翰在百米外,为一枪撂倒一个拳民扬扬自得。乔治走到克林德面前说:“公使先生受惊了。”
克林德抓住小知明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目光凶狠地说:“小鬼,你出卖我!”
乔治说:“公使先生,这小孩是红灯照的小妖,非常狡猾。”
小知明大怒,说:“你才是妖怪,你是大毛子、洋鬼子、洋妖怪!”
克林德说:“这小鬼的确狡猾。若不是他,我几乎能成功地说服光绪皇帝。只要皇上随我们到了天津,我们就可以和慈禧分争天下。小鬼,三国时候有个大丞相曹操,他挟持了汉朝的小皇上,叫什么天子诸侯来着?”
小知明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克林德说:“没错,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拥有大片的殖民地,还可以出售军火、鸦片,让你们自己人打来打去,我们大大发财。”他的中国话说得很流利,接着脸色一沉,“小鬼,你很聪明,只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留你不得。”说完,一歪脑袋。
约翰举枪定在小知明的眉心!
小知明急中生智,叫道:“密函,鹰头火漆的密函!你们不想要了吗?”
克林德一愣,一把推开枪口,惊异地问:“小鬼,你怎么知道密函?”
小知明道:“没错,密函被我藏起来了。一个洋鬼子骑着马,拿着一把小枪,喊什么逮姆的,是他临死前将密函交给了我。”
克林德露出奸邪笑容,知道小孩发音不准,那个“逮姆”其实是英语“该死”的意思。如此说来,这小孩的确见过信使。因为密函迟迟不到,克林德也不知该如何行动。正要仔细盘问,忽然巷外枪声大作,几个洋枪兵扑倒在地。有人大喊道:“大毛子,赶快放人,不然一个不留。”
喊话之人正是恩海,他和那哲在大内里搜寻一番,结果一无所获,正要去和一个窑姐相会,弄两口“福寿烟”抽抽,走到巷口忽听枪响。这家伙瞧见义和拳被杀,立刻让属下埋伏。他曾在涵元殿见过克林德擒获的小孩,听那哲讲,这小孩深得老佛爷宠信,若是将他救下,日后不愁升官发财。于是他先发制人,杀洋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克林德等人极其狼狈,挟持小知明躲在一截矮墙下,寻思如何突围。
双方相互射击,砰砰乱响,子弹呼啸而过。小知明说:“克林德,你已经被包围了,神机营正调动大军,将这里团团围住。”他想吓唬克林德,没想到歪打正着,恩海的确派人回衙门调兵去了。神机营衙门在煤渣胡同,属于东华门,乃是鱼龙混杂之地。衙门内乌烟瘴气,侍卫们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军纪涣散,行动缓慢无比。此刻,恩海手下二十几个人,虽然在人数上占优,但是武器却不精良,只能暂时将克林德困在小巷里,丝毫不占上风。
小知明被克林德搂在怀里,子弹在头上“嗖嗖”乱飞。克林德奸笑着说:“小鬼,快说密函藏在哪儿,不然用你来喂子弹!”
小知明说:“打死我,你永远也别想拿到密函。”
克林德觉得这小鬼极难对付,大声叫道:“外面的人听着!这里有个小鬼,是你们老佛爷最喜欢的小鬼。我现在带着他冲出去,谁要是伤了他,免不了要掉脑袋!”
“老佛爷”这三个字像定身法一般,具有神奇妙用。恩海一挥手,神机营那些家伙顿时一动不动,停止开枪。其实他们比谁都怕死,巴不得这场没头没脑的枪战早些结束。克林德以为得手,觉得这小孩是个不错的挡箭牌,只听对面的墙角传来粗声回应:“我是恩海,放了那孩子,就放你们离开。”
克林德还在犹豫,屋檐上蹿出一道黑影,鹰飞隼落,快如闪电。克林德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手上已经鲜血淋漓。一个黑衣蒙面人抢了小知明就跑。约翰双枪齐发,砰砰砰,打得琉璃瓦四散飞落,却仿佛弹弹虚发,不曾击中目标。黑影将小知明夹在肋下,翻墙越脊,转眼又进了西安门。小知明好不泄气,眼看回家的计划即将得逞,现在却全都完蛋,但是黑衣蒙面人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小知明说:“那哲?”
那哲哈哈一笑:“咱们爷俩真有缘。”
小知明问:“那哲,你怎么找到我的?”
那哲道:“我正在四处寻你,你怎么跑出去了?是不是想回家?”
小知明心中一冷,说道:“有一点儿,吓死我啦,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慢慢想,想好再说。”那哲回到彩绫阁,把小知明丢到地上,扯下蒙面巾,呻吟一声倒在床上,右臂一片殷红。小知明连忙跳上床,查看那哲的伤口。他的右臂被穿了一个小孔,血还在汩汩流淌。小知明迅速摸出那哲身上的小药瓶,在伤口上倒了些褐色药末,细心地为他包好。
他模仿那哲给圣姑疗伤,做得有条有理,毫不慌张。那哲说:“好孩子,你想好了吗?恩海必将此事奏报上去,老佛爷过问之时,你该如何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