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知明救人心切,随那哲乘快马出西安门,向北奔驰,来到一座古老别致、气度恢宏的宅院。端郡王载漪正守在门前,焦急等待,仿佛心事重重。小知明怎知载漪的心态:年初,老佛爷意欲废帝,另立载漪的儿子溥,若不是八国公使从中阻挠,溥已经顺利地登上皇帝的宝座。没有什么比当太上皇更令人兴奋的了,载漪一张大圆脸涨得通红,对洋妖恨得咬牙切齿。
载漪身边有一老一小两人,老的有几分书生相貌,小的衣着华丽,是个小白脸。那哲与小知明一进端郡王府,载漪忙来见礼,口称“公公辛苦”,神情十分恭维。那哲连忙给小知明引见,小的那个是“大阿哥”溥,老的则是军机章京连文冲。他们走进一间花厅,分别落座。小知明的身份极其特殊与尊贵,载漪对小知明大加赞赏,想要除掉光绪,将儿子推上至尊之位,这个小家伙或许举足轻重呢。只是大阿哥溥神情倨傲,完全不把这个小不点放在眼里。
载漪道:“那公公,老佛爷对皇上有何想法?”
那哲道:“老佛爷心思缜密,不知所想,无法揣测。”
连文冲道:“时局动荡,迟则生变。”
溥说:“阿玛,这可怎么是好?我还能当皇帝吗?”
一个俏丫鬟进来献茶,溥趁机摸了一下小丫鬟的手。这一动作被小知明尽收眼底,感觉溥行事轻佻,绝没有光绪稳重,定是个浪荡子弟。
连文冲道:“大阿哥不必担忧,王爷自有妙计。”
连文冲一脸得意谄媚之色,意在讨好载漪,肯定不是个好玩意。那哲道:“我来见王爷,不过是为了诱捕洋鬼子的皇家大计,立储大事奴才不敢多言。”那哲是李莲英心腹,他声色不动,载漪心知其意。他双手一拍,走上三个窈窕侍女,每人端着一只金盘,盘里放着三只金光缭绕的宝物。小知明悚然动容,在老佛爷处也不曾见过雕琢如此精美的金佛。
那哲脸上被金光一照,立现欢喜。原来,太监身体残缺,心理都畸形,极喜黄白之物、珍玩异宝。这三尊金佛是载漪花重金购得,用以贿赂那哲的。
载漪哈哈笑道:“我知公公平时吃斋礼佛,特以三座古佛孝敬公公,也不知真假。”
那哲嘿嘿一笑:“奴才何德何能,受王爷垂爱,奴才自当肝脑涂地。”
他走到小知明身边,“你来看看,三座佛像是些什么来历?”小知明跳到地上,来到侍女面前:“第一尊是阿弥陀佛。面部丰满,佛禅定坐,肉髻上有顶严造型,是受藏传佛像的影响;而肉髻和底发之间有髻珠,这是元明时期的北方佛像。”那哲得意一笑,载漪赞道:“怪不得老佛爷对小大人如此宠信,小小年纪见识不凡。”连文冲道:“天降英才。”唯有溥有些不快,他自以为是光绪的顶替者、大清江山的继承人,因此哼了一声:“一个小孩,不过胡乱猜中罢了。”
小知明也不言语,来到第二尊金佛前。那哲见是个半坐的男子金像,以为是个什么尊者,小知明却说:“这是尊观音,观音全名观世音菩萨,因避大唐皇帝李世民姓名,将世字去掉。元代以前从印度传来的观音都是男相,后来元代大书画家赵孟的妻子管道升,首次将观音画成女相,以后的观音才都是女相。这尊观音是明晚期的。”
载漪狠狠地瞪了溥一眼。溥自知失态,想挽回局面,急忙走到小知明身后,做出一副讨好相:“小弟弟果然眼力过人,这第三尊是个什么佛呢?”
小知明说:“释迦说法像。莲花宝座是仰莲,肉髻和底发之间有一颗髻珠,虽然有辽代的特色,不过刀工太假,我怀疑是个假货。”他这样一说,载漪的脸色有些泛白。这尊佛花了几千两银子,是用来讨好那公公的,可如此一来,堂堂一个端郡王爷真是颜面尽失。他怎知道小知明以真为假,要故意戏弄一下溥呢。端郡王有些尴尬,还是连文冲会打圆场,请端郡王爷与那公公到内堂议事,由小王爷陪着知明到花园里玩耍。
来到花园,溥和小知明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他对于时事并不关心,叫家丁取来一个小罐,在花园的邀月台上斗起了蛐蛐。这玩意小知明以前接触过,而且很是迷恋。提笼架鸟,耍鹰遛狗,那是京城里的王孙贵族、富豪子弟最爱的消遣。
云家曾有一个乾隆粉彩的小罐,小知明把大头长腿的蛐蛐将军放在里面,每斗必胜。有一次他把小罐打得粉碎,挨了爹爹一顿狠揍。爹爹告诉他,玩玩可以,但终日沉迷会玩物丧志。他爹不让他当败家子,在书房里关了他一个月,他从此对斗蛐蛐深恶痛绝。溥想和他玩蛐蛐,正戳到小知明的心痛处。他眨着眼睛瞅着溥,心里在想:你这个家伙很坏,是不是想让我挨揍!想到这里他更是厌烦,觉得蛐蛐的叫声闹心极了。
这时候,上茶的小丫鬟在树丛中人影一闪,溥立刻魂不守舍,独自走进花园深处,同小丫鬟厮混调笑,落得小知明一个人百无聊赖。忽然一只软软小手将他的双眼蒙住,一股子百花的馨香钻进他的鼻孔。
小知明问:“谁?”
“你猜?”是一个女娃的声音。
小知明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个。”掰开小手,转身瞧见一个穿旗装的白白嫩嫩的女娃子,两条弯眉如黛,秀美大眼透神,非常好看。
女娃说:“我是司琪格格,你是谁?是哪位小亲王?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或者你是我哥哥的朋友?”
小知明问:“你哥哥是溥?”
“嗯,我阿哥最爱玩蛐蛐。”
小知明心想,这个格格估计也是娇生惯养。其实他想错了,司琪格格是端郡王爷的小妾所生,与溥同父异母,性格爽烈,礼仪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异常活泼顽皮。她闲得无聊,便来看溥斗蛐蛐。小知明说:“我叫云知明,现在宫里当差,你阿哥不在这里。”
司琪格格说:“哦,我知道啦,你是个小云公公。”
小知明不高兴地说:“我不是公公,我家在丰盛胡同也有大房子。”
司琪格格说:“那我们一起玩吧,我家的院子大,好藏猫猫。”
小知明说:“好,你先藏,我找。”他把眼睛蒙起来,心里却说:看我怎么找到你,看你还敢不敢叫我公公。当他松开双手,小格格已不见踪迹。他在花园里找了一圈,假山、鱼池里都不见小格格身影,忽见西侧游廊有些小脚印,于是顺着脚印一路摸到后厅。
家丁见王爷对这小孩毕恭毕敬,也无人拦阻。小知明来到后堂那座仙鹤献寿十二扇折屏前,听到屏风后有人正在窃窃私语。那哲声音尖细地说:“王爷,奴才奉了老佛爷懿旨,要请克林德入瓮,不知王爷有何高见?”载漪说:“我与连军机曾密议此事。如若想成大事,须得让这孩子将密函送于克林德手上。”那哲笑道:“只怕那封送到老佛爷手上的密函,想必也是做过手脚了吧。”连文冲道:“那公公,外夷侵我大清,是战是和老佛爷举棋不定,我等不过是将那密函略加修辞罢了,让老佛爷坚定信心,与洋妖开战!”
小知明听得真切,原来那封密函译文被改动过了,他们是在欺骗老佛爷。忽听那哲笑了一下:“恐怕没那么简单,王爷似乎已急不可耐。若是大清与八国开战,老佛爷就不得不倚重于王爷,皇上必被老佛爷废掉,另立大阿哥为太子。如此,王爷便是大清的摄政王啦。”连文冲道:“那我等就先给王爷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