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郡王载漪道:“此事还要仰仗那公公周全。”那哲冷声道:“你们擅改密函,若被老佛爷知道,那还了得。”连文冲道:“请公公放心,那个小翻译已经暴毙身亡了。”那哲道:“倒也做得干净,少时奴才将那孩子带到公使馆。即使他骗不了克林德,但密函一到克林德手上,克林德即会按照伪造密函行事,将外交照令递呈老佛爷,逼迫老佛爷开战。王爷大事可成。”连文冲多嘴,问了一句:“那孩子与圣姑呢?”那哲道:“圣姑留给王爷驱使,义和拳民大多是忠心之辈,可做王爷的挡箭牌。但是这小孩知道太多,留下只是祸根!”载漪道:“那孩子现在老佛爷驾前正红,你要下手,务必小心。”那哲道:“不妨事,小猴崽子逃不出咱家的手心!”
听到此处,小知明冷汗涔涔,悄悄退出后堂,心绪翻滚。那哲在他心中也不再慈祥可爱,变成了三头六臂的凶神恶煞,原来那哲对他好,只是为了利用他。太监与王爷密谋,想要除掉光绪皇帝,另立溥为帝,真是居心叵测啊。他爹爹曾说过,忧国忧民的皇帝才是好皇帝。他不知不觉回到花园,想顺着花园逃走,却找不到出去的路。
蓦地,一双小手从背后抓住他的肩头,大叫:“逮着你啦,逮着你啦!”
小知明心中怦怦直跳,司琪格格见他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点点汗水。她柔声问:“小哥哥,你生病了么?”掏出一方绣着红嘴绿鹦鹉的丝帕,给小知明擦汗,嘴里还说,“你总也找不到我,还得我找你,一找就找到。”
小知明问:“司琪,你知道从哪儿出去么?”
司琪格格说:“你玩不过我,想逃跑吗?跟我来吧。”她拉着知明的手,穿过一片葡萄紫藤架,前面一个六角小门。两人来到门前,月光下映出两个人的身影,溥正和小丫鬟搂抱一处耳鬓厮磨。司琪咳嗽一声,丫鬟吓得慌张逃窜。
溥正色说:“司琪,你怎么来了?”
司琪说:“你再要胡作非为,我就去告诉额涅。”
溥讨好道:“你要告诉额涅,我再不带你玩了。”
司琪说:“不告诉额涅也罢,但我想吃驴打滚,你要给我买。”
溥连声说好。趁他们说话工夫,小知明向角门外溜去,出门之后,顺着一条幽深小巷撒腿就跑,跑到巷口,一道黑影如矫鹰飞落。那哲阴恻恻地说:“小知明,你要去哪儿?”小知明强按心跳:“我想回家。”那哲笑道:“想家了,只要你把老佛爷的差事办好,我保你衣锦还乡。”
家丁牵过马,那哲把小知明按在马上,打马扬鞭,说起他的计划:“有个窑姐和克林德是相好——”小知明心情忐忑,对那哲的计划并没在意,听了个一知半解。
正阳门外有一条石头胡同,两人来到胡同口,看见一家大宅门前停着一辆四轮马车,车里空无一人。两人绕到后院墙下将马拴好,翻墙而入。这是一座宽敞的四合院,有三间正房和四间偏房,因为义和拳、红灯照闹得厉害,所以这家主人平时深居简出,戌时一过,熄灯安歇,唯有一间正房亮着烛光。
两人潜行窗下,听见里面传来呜哩哇啦的鸟语。那哲用唾液濡湿窗纸,戳出两个窟窿,向里面窥视。屋内摆设相当精致,一张八仙大桌摆放着文房四宝,几张苏作太师椅,一张罗汉床。床上放着翡翠烟枪、紫砂壶,青花大盘内盛着时鲜水果。而在另一张金属卧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乌云垂鬓的女子,穿着大红牡丹的肚兜儿,两条雪白胳膊抚弄一个健壮男子的浓密胸毛。两人卿卿我我,用鸟语交谈。那哲叫小知明观瞧,小知明暗吃一惊,男子正是克林德,而风姿绰约的中国女子并不认得。
此女叫赛金花,是个歌妓,模样端正,虽然不能惊为天人,却风情万种妩媚迷人。她原本是大清驻俄、德、奥、荷四国公使洪钧的小妾,曾随夫出使欧洲,学得一口流利德语。洪钧病死,她便孑然一身,重操旧业。因她身世传奇,所以倾者如云。克林德时常前来幽会,贪恋她这一身阳雪白肉。
那哲点了一根迷香塞了进去,一会儿工夫房中两人便沉迷昏睡。那哲从靴里抽出一柄匕首,把门闩拨开,散尽迷香。进房之后先将克林德在椅子上绑了个结实。那哲将一碗凉茶泼在克林德脸上。克林德缓缓睁眼,那哲用刀锋抵住他的咽喉。克林德略显惊慌地道:“你们是义和拳?”
“没错。”那哲说,他此刻一身义和拳打扮,腰扎板带,头裹黑巾。
克林德看见小知明,说:“小孩,你想要什么?”
小知明从怀里摸出那封密函:“你想不想要?”
克林德认得火漆上的鹰头标志,正是失踪的密函。他眼珠一转,怀疑地问:“义和拳忠于大清,要扶清灭洋。你们为什么要把密函还给我?你们不是义和拳?”
那哲说:“因为我们更喜欢银子。”
克林德笑了,傲慢地说:“如果想要银子,你们必须交出密函。”
那哲说:“三千两,一文不能少。”
克林德说:“没问题。”
这时,赛金花悠悠醒来,看见一老一小把她的情夫绑在椅子上,正用匕首威逼,立刻泪水涟涟,软作一团,说道:“别伤害他,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小知明没想到,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那哲解开克林德的一只胳膊,用腹语说话,让克林德写一张字据,然后让赛金花的仆役去公使馆取三千两银票回来。
小知明向床头走去,在克林德的衣裳里发现一枚鹰头小印,同时还有一把小枪,子弹已经上膛,他把手枪揣进怀里。那哲正全神贯注地逼迫克林德写字,丝毫没有注意到小知明的小动作。
小知明把金鹰头小印蘸着墨水,在克林德写的书笺上一盖,对赛金花道:“姐姐不要怕,我们不会取他性命,我们只要银子。”赛金花看这小孩眉目清秀,不像是歹人,偷偷地说道:“小哥哥,只要饶他性命,就算倾尽所有,我也在所不惜。”小知明给她松绑,说:“我佩服你是个重情义的姐姐。只要约翰带着银票和圣姑来,我们绝不伤害他。”
赛金花收起悲伤,穿戴整齐,叫人准备马车,她带信笺去公使馆。
那哲对小知明道:“你带着密函,跟她同去。”小知明答应一声,心知道这是那哲要他去送死,借洋人的手来杀他。他和赛金花坐上马车,车夫驾车直奔领事馆。原打算出了巷口就下车,但是想起圣姑还在洋人手上,如果自己逃跑,岂不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可是他又害怕见到洋人,因此坐在车里闷声不语。
赛金花盯着小知明腕子上的手串,那是老佛爷赏赐的宝物。她并非没有见识,知道手串价值不菲,柔声说:“小哥哥,看你模样俊俏,可是大家子弟。”小知明说:“圣姑曾救过我,我得把她救出来,就算赔上我一条小命,也要把她救出来。”赛金花没想到这小鬼竟有如此英雄气概。她虽是女流,但是常读《水浒》之类的侠义小说,又受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熏陶,对英雄倾慕不已,说:“小哥哥,你很仗义,若是你家老爷不伤害公使先生,我便保你平安无恙。”小知明说:“什么老爷,他是——”立刻把话咽下,那哲是太监还需要保密,口风一转说:“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强盗,我是被他拐来的!”赛金花说:“既然如此,他得了银子就会出卖你。”
小知明说:“赛姐姐,我该怎么办?”赛金花说:“你且听我的,到了使馆,我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