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崖山上的天后宫始建于北宋宣和四年(1122 年),原称灵祥庙,比妈祖家乡湄州妈祖庙的修建时间只晚了一百多年,却比号称“世界三大妈祖庙”的台湾北港朝天宫、天津天后宫以及澎湖天后宫早了二百多年。蓬莱作为中国北方的半岛边地,离妈祖的家乡福建虽然比较遥远,妈祖文化信仰却这样早,主要与港航有关。也就是说,登州古港和登州水道,在北宋时和福建的相互通航就已经很频繁了。来自福建的船只,不但带来了福建的物产,而且把当地的妈祖文化也带了过来。由于蓬莱也是一个滨海地区,海洋生活的人们十分需要一种神灵的佑护,因此,妈祖海神的到来便很容易被当地人们所接受,丹崖山上很快便出现了天后宫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有意思的是,天后宫的宫门外便是丹崖仙境坊,人们总是说,跨入仙境坊就到了仙界了。而冲着仙境坊而立的却是天后宫,供奉的是神却非仙。那么,这里究竟是仙的世界,还是神的家乡呢?做仙人虽然逍遥快乐,但是修炼起来却是很难哪!倒不如让这位寰中慈母女中圣的天后在这仙境之地赐福默佑更为实惠一些。
每年的正月十六是丹崖山庙会,泛称蓬莱阁庙会,也有的说是为天后妈祖举行的庙会。而这一天既不是妈祖的生日,也不是妈祖的忌日。如此看来,关于丹崖庙会的各种说法,也只能是一种随意的附会而已。
海宴河清
丹崖山的山门很有特点,三座门洞标示出三个古建筑单体,自左至右依次是“白云宫”、“显灵”和“龙王宫”。从级别上来看,中间的为最高,右边的龙王宫最低。而很有意思的是,这级别最低的龙王宫,却是丹崖山上出现最早的宫殿,也可以算是占山户了。
蓬莱地处沿海,“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浪里”,旧时海上操舟的渔民们的生命财产,随时都有被狂风恶浪吞噬的危险。人间极乏庇佑渔家的“广厦”,海边的人们便不能不把福祉安宁、生死存亡与神祇联系在一起。于是,渔民们便把龙王视为海神,纷纷建起龙王庙、龙王宫、龙王殿,顶礼膜拜,香火不断。丹崖山紧靠大海,自然成了渔民们造神的好去处。这里唐代时就有人在山巅树起了一根柱子的架阁,称为神工。宋代时改建成两层,便成了东海龙王的庙宇。
旧时的帝王们对海神也是崇奉的,官祭四海之神,自然要给这些海上神灵加封一些神号。唐玄宗时,封东海之神为“广德公”,南海之神为“广利公”,西海之神为“广润公”,北海之神为“广泽公”。宋仁宗时,升“公”为“王”,因此封东海之神为“渊圣广德王”,南海之神为“洪圣广利王”,西海之神为“通圣广润王”,北海之神为“冲圣广泽王”。蓬莱所临的海旧时泛称东海,因此所供奉的自然便是广德王了,海神庙也常叫作“广德庙”。这座广德庙当时就建在今天蓬莱阁主阁的地方。
到了宋代嘉祐年间,一位叫朱处约的做了登州郡守,他相中了丹崖山这块依城傍海的风水宝地,便筹划在这里开辟一处供州人游玩的场海宴河清所。首先他想在龙王宫的位置修建一座阁子,却又担心遭到笃信龙王的渔民们的反对,便使了点心计,说是龙王庙多年失修,十分破败,他要重新修建一下。于是便往西移了一下位置重修了龙王宫,而在龙王宫的原址上建起了蓬莱阁。
就在这龙王宫迁建新址后的不太长的时间,就显了一次灵,令后人惊叹不已。那是宋代元丰八年,一代文宗苏轼来登州为官,他和每个到这里的人一样,都希望能够见到这里的海市奇观,却因自己在这里任职时间太短且又是深秋,错过了海市出现的季节,于是便求助于海神广德王,结果在他祭拜海神的第二天便见到了可遇不可求的海市,并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海市诗》。看起来这位东海龙王不但担负着海上波起波平的职责,而且还掌握着海市出没的大权。龙王宫正殿廊柱上的一副楹联也印证了此事:“龙酬丹崖所期和风甘雨;王应东坡之祷翠阜重楼”。不过,坡翁老先生的原意,恐怕也只是为了增加点诗文的趣味性罢了,果真效仿他拜广德见海市是绝对不可能奏效的。
人们对广德王的信任和给他的权力远不止这些。他不但管辖着东海中的诸事,而且还管辖着陆地上的江河与天上的行云布雨等等。有意思的是人们把丹崖山上龙王宫里的广德王的脸塑成了黑颜色的,说是每当遇到天旱向其求雨不得时,便把这位海神先生抬到外面的毒日头下面暴晒,直晒到他的脸色黝黑浑身难受时才肯履行他的职能,让老天洒甘霖于人间。看起来这位广德王的脾气的确有特点,不但需要香火的祭拜,有时还要附诸于晒太阳之类的惩罚,不然是不肯办事的。当然,这一切也只能是人们的一种趣味化的想象而已,一切神灵都是人造的,一切神灵的权力都是人给的。神灵代表的是人的愿望,人的愿望就是神灵。龙王宫后殿门额上的四个大字写得好———“海宴河清”,它是人们的愿望,它物化了的偶像便是神灵。
曲径通幽处
在丹崖山左侧底部,有一座洞窟,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的一次施工中偶然发现的。洞口上方刻有“隐仙洞”三个字,内有神龛一座,传说是当年吕洞宾修炼的地方。“独坐蓬莱观宇宙,抽剑眉间海上游”,以八仙之首著称的洞宾先生,居然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石洞里修身炼性,得道成仙,其诚心和毅力庶几可以。
在隐仙洞迤北的城垛下边,削壁欲倾,怪石崚嶒,崎岖险峻。就在这片难以攀援的崖壁间,有一座小桥,被称为仙人桥,也是凡界人间和仙人洞府的分界线。跨过仙人桥,沿曲径而下,至丹崖峭壁之底,一天然石穴兀然洞开,这便是会聚仙人的洞府仙人洞。仙人洞入口狭窄,仅可通人。前行数步,则俨然宫室,别有洞天。洞中时有氤氲云雾升腾而起,被视为仙气。另因洞口有一尊巨大岩石形似一头雄狮,虎虎生风,所以又有“狮子洞”之称。
仙人洞中供奉的是观音菩萨和八仙的彩塑,造型奇特,十分生动。有趣的是,菩萨与八仙本来是释道两个不同的宗教序列,人们却早已经把他们合而为一了。
仙人洞因常有雾霭逸出,云蒸霞蔚,尤其微雨初霁,洞内轻霭飘散,如轻纱,似玉练,缠绕在丹崖山畔,更添无限神韵,因此构成了蓬莱十大景之一的“狮洞烟云”。徐人凤有诗赞曰:“怪石纡回一径深,阴阴古洞纳潮音。仙人丹灶知何在?分得烟云拥碧岑。”洞天福地是道教的胜地,凡是道教活动兴盛的地方,必定有仙人洞曲径通幽处之类的景观。仙人的洞府总是被描绘得神秘莫测,仙气横生。通往洞府的小路常常都是十分曲折难行的,却被说成曲径通幽,从而也引起人们的游兴,身不由己地要去探胜寻幽,一睹仙尊。
有人总是较真地提问,丹崖山下的两个石洞果真是仙人的居所吗?回答只能是—传说而已。乡间人一向把传说视为“瞎话”,所谓“瞎话”,就是闭上眼睛凭想像虚构杜撰,它与眼见为实是完全相悖的。这种口头文学在流传过程中,经过人们的不断加工创造,内容也越来越丰富越生动,于是,一些自然景物也被穿凿附会,和传说中的人物结合到了一起。既然是民间传说,所传的故事内容本来是无从查考的,也无深究的意义。但是,民间传说所创造的文学形象,毕竟寄予着人们的思想、意志和愿望,所以还是有其存在价值的。也正因为这种价值决定了它的生命力,其神秘浪漫的风韵,永远不会在岁月的沧桑中淡漠掉。
避风亭三绝
提起蓬莱阁古建筑群中的避风亭,人们首先津津乐道的是它的奇异与神秘。一座高居丹崖之巅的轩亭,面向大海,外面狂风大作,亭内却纹风不动,人们常为此惊叹不已,便成了猎奇的焦点,却忽略了它的另外经典之处。
其实,避风亭的原名为海市亭,建于明正德八年,是览胜者观海听涛题咏抒怀的地方,所以亭内四壁镶嵌了诗文石刻二十五方。其中袁可立的《观海市》石刻九方,描述海市最为生动精彩。墨迹出自著名书画家董其昌之手,而石刻又是艺人高手温如玉的杰作,所以这九方石刻堪称三绝,为金石之瑰宝。
袁可立是河南人,明万历进士,官至兵部尚书,曾出任过登州的军事首脑。他的《观海市》诗的大意是写自己仰慕海市已久,但因公务缠身,在登州三年竟无缘与海市相见。偶登丹崖仙阁,却发现海中景象与平时大不一样,原来是奇异玄妙的海市蜃楼不期而遇。于是,他感慨万千,诗兴大发,信笔对这一海天景象进行了详尽而生动的描绘,令人读了他的诗文,犹如身临其境。
董其昌的书法,师承“宋四大家”之一的米芾,后来自成一派,特点是圆润苍劲,俊逸飘洒。诗后有跋,自称“以米家法书之”,且颇为自负地认为比之东坡“犹不欲让”,可见,其书为董氏的上乘之作是毫无疑问的。凡对书法爱好的游客,在此无不凝视良久,若有所悟。温如玉,字白雪,长州人,侨寓青州,工真草隶篆,尤喜钩临法帖,有避风亭三绝肃府石刻传世。肃府石刻系明肃庄王在兰州用七年时间复刻的《淳化阁法帖》,俗称《阁帖·兰州本》,为洋洋巨制,盖代名迹。温如玉是这一大工程的骨干之一,为一代高手是肯定的。这九方石刻又在《肃府帖》之后,其技艺已臻化境,故董其昌尾跋中盛赞其“勤石得法”,使董书增色,以至“可敌长公(苏轼)之笔”。
总之,这九方石刻,集佳诗、美字、精刻于一身,珠联璧合,可谓萃一代之技艺,为胜迹刻石中的精华。除了这九方石刻之外,另有清代施闰章的《观海市诗》手迹石刻,孔子的两位后裔孔毓圻、孔继涑的诗文石刻,也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弥足珍贵。
石刻是一种古老的记事文化,在印刷术尚未发明前,石刻的翻刻及拓印又是一种最古老的“死字”印刷术。石刻还是中国古代一种建筑环境文化和造型艺术文化。避风亭中壁嵌的诗文石刻,既为小小轩亭增添了文化品位量,也为丹崖胜迹增加了游观效果。如果在领略了避风亭的拒风之妙的同时,仔细观赏一下亭内的石刻,定会得到更多的收益。
卧碑亭与卧碑
卧碑亭坐落在丹崖山古建筑群的东北侧,面北而立,因亭内存有苏轼的《海市诗》和《题吴道子画后》碑刻而得名。其实这卧碑亭并不是一座亭式建筑,而是与其他建筑相连接的一座卷棚庑式屋宇,不过人们追求一种雅意,便把它命名为卧碑亭了。因为坡翁的两件手迹都是横幅,刊刻在横置的长方形碑石上,所以被人们称为“卧碑”。卧碑的长为217厘米,高92厘米,正面刻的《题吴道子画后》,背面刻的《海市诗》。
宋元丰八年六月,苏轼来到登州为官。但是仅仅五日,便接到还朝的调令。在他离开登州之前,有幸看到了令人神往的海市奇观,欣喜之余,写下了著名的七言古诗《登州海市》: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
坡翁以兴奋的心情记叙了观看海市的全过程和感想体会,成为古今鉴赏的名篇,历代不乏注释赏析的文字。同时,翰墨流传,也为蓬莱的海山大增色彩,登州海市、丹崖仙阁,也从此声震遐迩,名重天下了。卧碑的另一面刊刻的实际上是苏轼的《书吴道子画后》和《跋吴道子地狱变相》两文的节录:东坡居士告史全叔:智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卧碑亭与卧碑之数,不差毫末,盖古今一人而已。余于他画或不能必其主名,至于道子,望而知其真伪也。然世罕有真者。如全叔所藏,平生盖一二见而已。元丰八年十一月七日书。道子画圣也。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想于豪放之外,盖所谓游刃有余,运斤成风者耶!
人们曾一度为这段碑刻迷惑不解。全文大半用较工整的行楷写出,至最后五行,忽放笔疾驰,字风与前迥异。有人说这体现了苏公的个性,不拘一格,却自成家数。此说似也言之有理,但疑窦仍难冰释,因这后五行之前,坡公竟署下了“元丰八年十一月七日书”。写一篇文章,竟将年款写在中间,这是绝对不近情理的事,难怪有些据石本录文的人不得不将年款移到最后。这实在是个千年疑案。
后来终于有人揭开了秘密。原来,《书吴道子画后》一文,至年款确已结束,而后五行文字则出于苏轼另一篇文章《跋吴道子地狱变相》的前几句,碑文是将两文合二而一的。这有《东坡题跋》一书为证,已无疑问。问题是碑文何以要进行如此不高明的拼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