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市诗》与《书吴道子画后》看,这两件手迹都是苏轼写给时客居蓬莱的河内史全叔的。另据《东坡志林》载,苏轼在蓬莱还画过一幅枯木竹石图,“自谓此来之绝”,也给了这位史全叔,可见苏史的过从甚密。苏轼离开登州以后,或即史全叔为纪念这位一代文宗,便首先想到把他的《海市诗》摹勒上石,以垂久远。而当时摹勒之事是难以放大与缩小的,所以只有照纸幅的尺寸确定石之大小。或在《海市诗》刻竣时,又发现碑石的背面尚可刊刻,于是史氏就所藏选出了《书吴道子画后》手迹,所憾此纸比之《海市诗》手迹短了几行,于是另选有关手迹填满,刻成后即成为今天这令人生疑的卧碑了。想象出这一层,再徘徊于碑前,谁能不为古人的苦心而付出会心的一笑呢?
因为卧碑亭卧碑的墨迹出自一代文宗苏轼之手,所以备受人们珍视,整个卧碑也便成了蓬莱阁的文物珍品。
宾日楼望日楼
宾日楼位于丹崖山巅东侧,与普照楼左右并立。宾日楼是一座八角双层十六柱木质结构亭式建筑,登楼远望,视野开阔,是观看日出的好地方。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曾选择这里作为外景。该片开头日出的画面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在民国版的《蓬莱县志》和高英先生执编的《蓬莱阁志》中,都言称这座宾日楼亦名望日楼。1992 年和1998 年两种版本的《蓬莱阁志》也都沿用了这一说法。而在清代以前的各种版本的《登州府志》及《蓬莱县志》以及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葛家修先生执编的《蓬莱阁志》中,却都称望日楼,没有宾日楼之谓。
至于这一景观的始建时间,高英执编的《蓬莱阁志》记为“不详”。但又说“裨海本《东坡志林》有‘与同僚饮酒日宾楼上’的记载,可能宋代已有此构了。”后来几种版本的《蓬莱阁志》及蓬莱阁导游词,也都沿用了这种说法。近查几种版本的地方旧志,却发现清代以前的望日楼和宾日楼都是分别表述的,而把望日楼称为宾日楼,最早是从民国版的《蓬莱县志》开始的。再一查证,把望日楼说成宾日楼,其实是一种嫁接。原来,蓬莱确有一座宾日楼,却不在丹崖山上,而在登州府衙后。明代泰昌版《登州府志》称:“宾日楼在府治后,登州古嵎夷之地,取书‘寅宾日出’之义。今废。”在清代顺治版的《登州府志》中,则有这样一段记载:“《齐乘》云:‘《东坡志林》云:东坡居士移文登五日而去,眷恋山海之胜,与同僚饮酒宾日楼望日楼宾日楼,酒酣作木石一纸,投笔而叹,自谓此来之绝。河内史全叔取而藏之。楼侧旧纳川亭,东有颂德堂。’”当然,该志所提的宾日楼,仍然位于府治后。清代道光版《蓬莱县志》完全引用了以上之说。元代于钦的《宾日楼》诗曰:“旸谷迎朝日,丹霞射海楼。云随华表鹤,风送日南舟。孤岛烟中树,平波槛外秋。凭栏一登眺,西北是神州。”元人李愿也有一首咏宾日楼的诗:“壮观海边洲,峨峨宾日楼。东方钦历象,南亩事锄耰。雨腻柰阴暗,风和多晕秋。仓箱致盈实,人绝馁寒愁。”这两首诗所指,仍然是府治后的宾日楼。
如此看来,丹崖山上的宾日楼与登州府衙后的宾日楼根本就不是一座楼。当年苏东坡与同僚饮酒不在丹崖山上的宾日楼,而在登州府衙后的宾日楼。这座宾日楼在明代就已经不存在了。它的名字已经冠给了普照楼南侧的观澜亭,明时的观澜亭称为宾日楼。到了民国时期,人们又把这座宾日楼与望日楼联系到了一起。
既然不是同一座楼,那么,自1985 年之后的几种版本的《蓬莱阁志》中对宾日楼的解释及始建时间的推断都是不够准确的。准确的解释应该是:宾日楼原称望日楼。至于始建时间,仍然难以详考。不过,从现存最早的地方志明代泰昌版《登州府志》看,望日楼就已经矗立在丹崖山上了,说明这座丹崖山上观看日出的别致古楼最晚也是建于明代的。当时一位叫王云鹭的知府还专为望日楼撰写了一首七言古诗:
天鸡四鼓鸣呜呜,炎官火伞奔天吴。
浩劫灰沉势尽燃,鳌足掣断翻轻轳。
手扪扶桑欲大叫,旸谷恍日摇窗窔。
孰云天径十六万,洪濛一点通灵窍。
须臾露滴收繁宿,吴门疋马入驰骤。
槛外寒涛风拂感,堞边别岛云浮豆。
隙中白驹常如此,鲁阳怒戈亦曷止。
九鸟妖随羿矢飞,夸父依然空渴死。
万古晦明聊舒卷,青天白日贵无靦。
肝胆秦越奈尔何?莫道长安有近远。
在丹崖山的宾日楼上,有几副楹联也很有鉴赏价值:
久知世界一泡影;愿向先生借枕头。
莫问神仙,看汉柱云迷、秦桥石烂;
曾经沧海,忆钱塘月满、黄埔潮来。
吟啸几人,同祠丹崖,地近东坡,知从古忠孝神仙、心源一契;
翱游天下,小暮苍梧,朝来北海,看此间蓬瀛方丈、拳石三山。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岁月的变迁,丹崖山上的望日楼也是有过毁弃复建之变的,就连位置也不是恒久未改的。据道光版《蓬莱县志》载,清代时望日楼就已废弃而改为海镜亭,并且不久亦废。葛家修执编的《蓬莱阁志》,则说已圮的望日楼当在白云宫内。那么,今天所见到的宾日楼,是当年望日楼名称的更换,还是其他景观的名称借用,也是需要进一步考证的。
丹崖山上仲连祠
丹崖山上的古建筑群中,有一座纪念鲁仲连的建筑物—仲连祠。该祠的位置开始在宾日楼侧的吕公亭处,清光绪版《登州府志》则称宾日楼即是在仲连祠原址上建起来的。仲连祠的始建时间已很难考证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它建成的时间要早于宾日楼和吕公亭。另外,明代的一位叫王在晋的巡抚在诗中写道:“而今尚说田横寨,东海空谈鲁仲连”,说明这座仲连祠起码在明代就已经存在了。
既然宾日楼和吕公亭是在仲连祠的原址上建起来的,则说明有了宾日楼和吕公亭之后,仲连祠在丹崖山上就不存在了。到了清朝末年,出了一位淮军将领叫吴长庆,光绪年间受命为广东提督。在他还没有到任时便被遣来山东帮办海防事宜,驻军丹崖山畔。也就是在这儿,他收留了前来投军的袁世凯。吴长庆是位文人将领,对鲁仲连很崇敬。当他得知丹崖山上曾有一座仲连祠后,便倡导地方把这座建筑物重新恢复起来,位置选择在三清殿前台阶下的南北甬道左侧。就这样,仲连祠重新立在丹崖山上。
后来,吴长庆被清廷派往朝鲜平息禁军叛乱,立了大功,却和当初在登州时收留的袁世凯发生了矛盾,心情很是郁闷。光绪十四年,他奉命移防于金州,当年病逝在这里。直隶总督李鸿章疏请优恤,付史馆立传,准于立功地方,建专祠,谥武壮。为了纪念这位曾驻守过登州的提督大人,丹崖山上的仲连祠便被更名为吴公祠了。至此,仲连祠的称谓,又丹崖山上仲连祠消失在丹崖山的雾霭之中。不过,这座由仲连祠改为吴公祠的建筑单体,至今尚保留在白云宫山门内甬道北端的左侧。然而,时称儒将的广东提督吴长庆,毕竟在蓬莱的影响不大,因此,他的纪念祠也未曾引起人们的重视,很快便被改作他用,人们也很少知道丹崖山上还留有他的遗迹。
回头再说这仲连祠,曾两度矗立在丹崖山上的仲连祠,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至今已成为鲜为人知的旧迹陈踪。这也是一件值得探讨的事。首先来看一下鲁仲连这个人物。鲁仲连是战国时期的齐国人,是当时稷下学宫后期的著名先生。他既有学问,又能言善辩,且善于计谋策划,常周游列国,为一些国家排忧解难。他虽贫贱肆志,然时出而救时,符合时代潮流。他因功得到齐王赏识,欲封给爵位,却坚辞不受,飘然而去,过起了隐居生活。他的这种功成归隐之举一直被世人所景仰和津津乐道。晋代的左思曾以“功成不受赏,高节卓不群”的诗句赞美他;唐代的李白也极力推崇鲁仲连“却秦振英声”的壮举。
那么,一位两千多年前的稷下先生,怎么能和半岛一隅的蓬莱联系在一起呢?他的籍贯和身后安息之地均非蓬莱,却为什么能在蓬莱的丹崖山上立起一座纪念祠呢?一些史籍称,这位鲁先生为逃避爵赏,是隐居于海上的。有人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就猜测鲁仲连曾在蓬莱这一带驻足过的呢?因为蓬莱有一片令人神往的仙海,最为适合隐居。而王士桢在他的《池北偶谈》中却说,在今天的山东桓台县东北的锦秋湖上有一个地方称为鲁连坡,传为鲁仲连的居所。另有明嘉靖年间纂修的《新城(今桓台)县志》记载:“去城二十里,今华沟,古鲁连坡也,有鲁连井”。又记:“桓台锦秋湖畔锦秋庄,稍北有鲁连墓,即古狄城旧址,先生逃逸地”。很显然,鲁仲连的隐居地被认定在了桓台。也许有人会问,不是说鲁仲连逃隐于海上吗?桓台并没有海呀,怎么能把此地说成是鲁的隐居地呢?《青州府志》则说:“古人有时称湖为海,‘海上’即湖上,盖指锦秋湖也”。这样一来,鲁仲连隐居于桓台就无可辩驳了。
既然鲁仲连的隐居地不是蓬莱,是不是他曾经到过蓬莱呢?
如果他没有到过蓬莱,丹崖山上建专祠的来由又是什么呢?这些问题都是须要继续考证的。也许正是由于年代的久远,史实难以搞得清楚,加上这位鲁先生的影响力等诸多原因,丹崖山上的纪念祠才难以存留下来。就连清代和民国《蓬莱县志》所载的晋代夏侯湛的一首赞美鲁仲连的诗也不被人们所注意。他在诗中写道:“峨峨先生,有邈其节。成仁忧乱,抗道自洁。随事抑扬,与时开阖。在幽能泰,处闷惟悦。”晋代时尚无蓬莱这个行政单位,至于当年的修志者为何把这首诗收录在县志中,也是值得研究的。
消失了的白云宫
沿丹崖山势而建的蓬莱阁,四周被一道围墙环绕。南面东西一字排列着三座山门。中间与丹崖仙境坊相对的山门额书“显灵”二字,即为“天后宫”的山门。西门额书“龙王宫”,即海神广德王宫殿的前门。东门额书“白云宫”,显然是白云宫的前门。而门内并无殿宇,却是一个花坛,越过花坛有卵石甬道通往三清殿,甬道两侧松柏繁茂,浓荫宜人。只有宫门,没有殿宇,说明蓬莱阁古建筑群是有残缺的。而令人遗憾的是,这里曾经存在过的白云宫究意建于何时,其规模形制如何,里面供奉着哪路神仙,却一直无从查考。史料记载,明万历三十一年,白云宫毁于火灾,总兵李承勋捐资重建。据此推断,在此之前,白云宫就已经存在了。另有资料记载,清顺治年间和清道光十八年,白云宫曾两度重修。那么,最后一次被毁的时间和原因呢,却史志阙如,口碑无传,至今尚是一个谜。
作为旅游胜地的蓬莱阁,对景区的每一景物都要向游人说出一个由来,而这只有门面没有殿宇的白云宫,却实在让导游员尴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白云宫,导游员用七仙女下凡的地方向游人做解释,并且言之凿凿,以黄梅戏《天仙配》中七仙女的唱词为依据,说得活灵活现。就连今天使用的导游词仍在沿用这一说法。风趣侃味倒是有了,却不免失于牵强。
黄梅戏《天仙配》中七仙女在回答董永的问话时,唱词中确实有一句“我本住在蓬莱村”,但是这只能看成剧作家根据神话特点的一种虚消失了的白云宫构。“蓬莱村”,一个仙境意蕴十分浓厚的字眼,只有仙人才有资格在这里居住。七仙女对董永的回答,既含蓄又得体,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这都归功于剧作者带有传奇色彩的文笔。但是被蓬莱阁景区的导游员直接拿过来借题发挥。却恐怕是剧作者所始料未及的。蓬莱阁被视为人间仙境是事实,但是这消失了的白云宫是否就是七仙女下凡的地方?七仙女是否愿意在这里凑一下热闹呢?“楼阁玲珑五云起,中间绰约多仙子”,既然七仙女由此下凡,却又谎称自己家住蓬莱村,那么,蓬莱村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仙村了,是一个出仙女的村庄。
云宫知何去,剩有游人处。而纷至沓来寻找白云宫的游人,最想知道的是白云宫的真实面目,却不想在云里雾里折腾得眼花缭乱,反把它乡做故乡。
或许,总有一天,白云宫的来龙与去脉,会搞得十分明白。
碧海丹心
在蓬莱阁主阁前院的南墙壁上,镶嵌着四个醒目大字的石刻—“碧海丹心”。这是国民党爱国将领冯玉祥将军书写的。“九·一八”事变后,冯公开反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主张抗日,因而受到蒋的排斥。1934年5 月,他与国民党之元老李烈钧一起来到蓬莱。在游览蓬莱阁时,李烈钧书就一副对联:“攻错若石,同具丹心扶社稷;江山如画,全凭赤手挽乾坤”,并请冯题写眉批,冯信笔写下了“碧海丹心”四个大字,抒发了忠心报国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