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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玉米哦,玉米

玉米也叫苞米、苞谷、玉蜀黍、棒子。它带着美洲的血统嫁到中国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扎根、结籽、繁衍。玉米适应性强,种植面积广。南方、北方、高原、沿海都适宜于玉米的种植生长。

玉米,玉米,米粒儿似玉。双行排列整齐的玉米粒镶嵌在圆锥形棒骨上,黄的倮金黄色的玉锤,白的如透明的玉锥,紫中带红的似翡翠玉坠。秋冬挂在树上或檐下,为农家增添了绚丽的光彩。

同小麦、高粱、谷子、大豆、地瓜一样,玉米也是我最早认识并用来食用的粮食作物之一。我从小就与玉米打交道,我们村种玉米多,一片一片满坡皆绿,过去没有夏玉米,只有春玉米,九种伏收。即九九末下种,人伏后收获。春暖花开之际,玉米娇娇气气地伸出苍翠的叶片,婆娑多姿,像一棵花。锄玉米的父亲把我带到玉米地里玩,郚满地绿油油的玉米苗,被风一吹,海浪一样,此起彼伏。幼小的我被这景象一触动,便吆喝一声:玉米哦,真好看。那时不知道什么叫激动,遂蹲下身,用手抚弄玉米苗。我为父亲们拔掉的玉米苗而惋惜。就问父亲,为什么要拔掉呢父亲说,这叫间苗,密了长不起来,长起来也不结棒。当时我理解不了,怎么会不结棒呢我把拔掉的玉米苗拣了五棵大的栽到自留园的水道边,晚上浇上水,第二天早晨叶子就茂盛起来。长到五六片叶时,玉米和我一般高了。我在每棵玉米根部挖一个小坑,晚上借着月光偷偷地往里拉屎撒尿。我以为这样做玉米长得快长得壮。其实,这是很不科学的,若不是靠着水道经常浇水,玉米就有被烧死的危险。

过了一段时间,玉米秀穗了,又过了一段时间,玉米劈棒了,再过了一段时间,玉米棒里吐出了鲜嫩的红缨子。到收获时,五颗玉米结了五个棒槌大的棒子,我高兴地把五棒玉米剥去包皮,挂在屋檐橛子下,黄澄澄,金闪闪。这是我五岁时的劳动成果,自此,与玉米结下了不解之缘。

玉米给我的童年少年带来不少欢趣,冬天,钻到一丛丛玉米秸垛里打扑克、捉迷藏、睡觉。夏天,跟着姐姐晚上到玉米地里捉金龟子,我们都叫金壳郎,也叫瞎嗡嗡。过去种玉米都用鸡粪,土杂肥蛴螬多。当它变成金光郎后,人们捉回家炒着吃,很香。现在当成珍踏上了宴席。最感兴趣的是“咂甜杆”。秋天掰玉米,杀玉米秸时父亲带回几根修得整整齐齐,光光溜溜笛子长短的玉米秆,酷似甘蔗。用牙把外皮劈掉,咂嚼着里面的瓤,吸吮着含糖的汁液,比现在咂甘蔗都甜。

我是吃着玉米面长大的。从自己能吃东西开始,就以吃黄饼子喝黏粥充饥。那时的麦子面只有逢年过节吃上顿。父母们连黄饼子都舍不得吃,喝黏粥泡地瓜干。一二年自然灾害时期,见了黄饼子都馋得流口水,认为什么时候能顿顿吃黄饼子就是最大满足。为接济秋粮青黄不接,父亲在每人半分地的自留园里种上工米。在生产队玉米收获分配之前,母亲到自留地掰几棒嫩玉米,用礤床礤了熬粥喝,偶尔锅底下扔几棒煮着,姊妹们每人分二块吃,时熟玉米吃到口里胜于今天的奶油巧克力,格外香格外甜,现在不少农民建起玉米种植大棚或用地膜覆盖,把早熟的玉米煮了到市场上卖,人们当稀罕吃。一块钱一律,二亩地收入四五千元。

玉米嫩的时候也可以生吃。生吃汁液多,甜厦大中生活困难时期,饿得体虚肠空的人们,夜里都偷偷到玉米地里啃生玉米巾我也跟他们去啃过。

那是六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东邻一个叫九月的哥哥悄悄问我,想不想到坡里去啃玉米?我摸着咕咕响的肚子,说,让看坡的捉到怎么办?九月说,今晚我看西坡,到西坡玉米地里啃,没事。经不住玉米诱惑的我便跟他去了。月亮还没升上来,田野里黑糊糊一团, 我们溜进玉米地,摸着玉水棒,剥开包皮,用拇指掐掐粒子试试老嫩。老了啃不动,嫩了不充饥,试到老嫩适中的,就低下头在棒上啃。带着酱液的玉米粒嚼起来又香又甜,一连啃了七八瓣,肚子开始撑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玉米地里啃玉米是啥形象,大约如饿狼吃羊吃兔子一样饕餮吧,月亮慢慢从东方地平线上冒出,严肃的像大队长的脸、我有点害怕地对九月说,哥哥,咱走吧。儿月说,别急,我掰几棒带回家,让老人孩子尝尝鲜儿,他脱下长裤把裤腿用草扎紧,掰下玉米装进裤腿里。两腿装满后,把裤腰扎死,裤裆挂在脖子下,裤腿搭在后背上。有人从前面碰上也看不出来。他让我前边走,遇到人咳嗽一声。幸好夜间无人,安全到家。

第二天早晨,我还没起床,就被九月家的吵闹声惊醒,,我过去一看、两个民兵将九月用小绳反绑着胳膊押向大队办公室。

原来大队长早晨巡坡时,看到我们啃玉米的地方一片狼籍,又发现多棵玉米被偷,去找九月。九月还没有来得及把新鲜玉米皮藏起来,就被大队长看到了.,大队长把村里少玉米的账都算在九月头上,把九月吊在大队办公室的梁上示众,我看丁后,心里发冷,浑身发抖。狠狠地对玉米说,玉米哦,玉米,都是为了你,九月才遭这样的罪。

九月始终没说出我,我很感激,也很愧疚,可惜九月早死了,若是现在活着,我一定好好报答他。

那个年代,此类事情甚多中有的女人为公婆孩子不被饿死,宁肯受辱失身也到地里去偷秋日古人讲,“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邓个肚子填不饱的年代还有什么荣辱可言。

玉米收获季节,是农民一年中最兴奋的时候。男女社员挎着蓝子,征着篓子到地里掰玉米。倾注了社员半年心血的玉米,犀牛角样一棒一棒从秸上掰下来装进篮子里,倒在车子上,运到场院里。社员们心里有一种成就感。带刺的玉米叶缘俅锋利的小锅,削破了人们的脸、脖子、胳膊、手背,带盐的汗水从伤口上流过,他们竞觉不出疼。丰收的喜悦麻醉丁他们的感官,满地里听到的是掰玉米的咔嚓声和欢笑声。

玉米分到户,村里更热闹起来。晚上,家家户户吊着马灯,挂着灯笼,快过年一样,在朦胧的灯光下剥玉米,调皮的小儿,双脚绑上玉米皮当靴子,嘴唇、下巴用鼻涕沾上褐色的玉米须做胡子。学着旧戏里的生丑大摇大摆地在灯影下晃来晃去。婆婆媳妇一边剥着玉米,一边唠着家常。交流着感情,沟通着思想,减少了猜疑,增加了亲昵。刚结婚的青年,以剥玉米为由,把住娘家的新媳妇叫回来,一差两用。

男人们把一棒一棒剥光的玉米辫起来,挂在树上,挂在屋檐下,一来为了晾干,二来为了显富。玉米挂在树上屋檐下被太阳照,金灿灿的,十分显眼。那时姑娘找婆家相人,验家,先看男方家粮食多少,只要树上屋檐下挂满玉米,就知道这家的日子不错。如果家里连粒粮食看不到,男人长得再俊也成不了亲,饿怕了的人们把吃放在第一位。

我一位远房叔叔,乳名叫八月,人长得有身有力,五官端正,在村里属上等人才。姑娘来他家相亲这天,他穿着一身灰地卡中山装,瘦小跼紧,一看就是借的。姑娘是邻村有名的美人,眉目清秀,聪慧精乖。两人见了面,模样都没说的,只是叔叔穿的这身衣裳姑娘看出了猫腻。姑娘屋里屋外看了个遍,既没见到粮囤面瓮,也没见到树上檐下挂的玉米。回家后回来信,说八月家里穷得连棒玉米都没有,过门后日子怎么过,拉倒。

后来村里青年说媳妇,女方来验家时,不光借衣裳,借自行车、借缝纫机,还借粮食,借挂在树上檐下的玉米。

“文革”后期,生产逐渐恢复,玉米又成为饭桌上的主食人们用玉米面蒸发糕,搀上地瓜烙油饼,用楚子摊煎饼,有的还王成桃酥点心,变着花样敞开肚子享用。直到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制,小麦才代替了玉米的主食地位。

玉米全身都是宝,除食用外,还用来加工淀粉,提取酒精,酿造白酒。被称为液体黄金的玉米油是上等的保健品。降脂降压,益于心脑血管,有其他药物不可替代的作用。玉米秸既是造纸制痰秸秆气化的好原料。玉米皮可制作精美的工艺品出口。有一年,我到法国巴黎,在香榭丽舍大街的老佛爷商场,看到一群碧眼金发的女郎围着工艺品专柜0KOK的直嚷。我走近柜台,拿起一件玉米皮草编花篮,翻来覆去地欣赏,只见标签上写着:made in china. 遂心如潮涌,一种民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不禁脱口叹曰:

玉米哦,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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