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哀帝把他叫到自己的跟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董贤,字圣卿。”
“好名字,好名字”,哀帝一边说,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董贤。“你是哪里人?”
“云阳(陕西淳化北)人。”
“在朕身边多久了?”
“回陛下,您做太子的时候,我就在您身边侍奉了。”
“哦,我怎么没发现你呢?”哀帝若有所思地说。
“陛下日理万机,臣地位卑微,陛下怎么记得住呢?”董贤谄媚地笑道。
从那天起,哀帝就与董贤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哀帝给董贤的赏赐就高达巨万,提升为驸马都尉侍中。哀帝不管走到哪里,都把董贤带在身边,甚至同床共枕。一天,董贤与哀帝同床而眠,无意中压住了哀帝的袖子。哀帝睡醒后,为了不惊动董贤,就挥剑断袖。从此,“断袖”就成了中国古代同性恋的代名词。
爱屋及乌,董贤的父亲、弟妹、妻子、岳父都一起飞黄腾达。董贤的妻子被接进宫,妹妹被封为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昭仪,董贤的父亲董恭晋升为卫尉,位列九卿,弟弟则担任执金吾,维护首都治安,岳父担任将作大匠,负责国家的公共设施建设。哀帝甚至在自己的陵寝旁为董贤修好了坟墓,连殉葬品都为他准备好了。
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正月初一,出现了日蚀的天象,当月,哀帝的祖母傅太后去世(哀帝的母亲丁太后已于建平二年,即公元前5年去世)。哀帝一时间没了主心骨,惶恐不安,就找来贤良(应举的士人)询问天意如何。这些人都是王莽的粉丝,借机为王莽大唱赞歌,没了主意的哀帝只好下诏,让王莽返回京师,侍奉太后王政君。
得知傅太后去世的消息后,王莽就预感到自己翻身的日子不远了,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幌子。哀帝向儒生们询问日蚀背后的天意,就为王莽出山提供了机会。那些为王莽唱赞歌的儒生,其中不乏得到王莽授意之人。
果然,哀帝召他回京的消息传来,王莽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微笑。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患难之交孔休。这是他最想分享内心喜悦的人。王莽马上坐下来,修书一封,差人送到孔休的府上,约他过来畅饮一番。信中,王莽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东山再起的得意之情跃然纸上。
没过多久,送信的人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给正在兴头上的王莽泼了一盆冷水——孔休病了,无法赴宴。王莽心里别提多失望了,但想到朋友有病在身,情有可原,就命人准备了礼物,自己亲自登门探望。
王莽的车驾来到孔休府门前,孔休的助手正在此恭候。“我来看望国相,你前面引路吧!”王莽道。他身份尊贵,与孔休又非常熟稔,也就不需要先行通报这些繁文缛节了,准备直接登堂入室。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孔休的助手回答道:“新都侯还是留步吧,我家主公的病不宜见客,一旦传染给新都侯,罪过就大了。新都侯的心意主公感激不尽。您马上就要返京了,诸事繁忙,还惦记着我家主公,有这份心意,他已经十分满足了。新都侯还是及早准备启程吧!我家主公有一言相赠,前途无量,适可而止。愿新都侯此去一帆风顺,功成名就。”
王莽茫然地望着府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之后,他面向府门深深地一揖,“国相,你我是真正的君子之交啊!在一个人失意的时候不怠慢,得志的时候不趋就,国相品行高洁,王某钦佩不已。国相的忠告我谨记在心,就此别过,来日再见”。
耐心地等待
返回长安的王莽并没有被授予什么职务,而是处于被迫闲置的状态。对于一心想成就一番功业、治国平天下的王莽来说,这种状态无异于一种煎熬。但多年的官场历练和此前经历的挫折,已经让他学会了忍耐和等待。他不露声色地零距离观察着政坛的风云变幻,寻找着机会。
一别数年,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王政君重新见到自己的侄子,内心百感交集,老泪横流。她将这几年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向王莽倾诉着。傅太后脾气暴躁、工于心计、飞扬跋扈,她一边拉拢皇太后赵飞燕,一边打压太皇太后王政君,直呼王政君为“老妪”。
傅太后本是汉元帝的昭仪,地位低于作为汉元帝正妻的皇后王政君。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傅太后骑到了她的头上。面对傅太后的百般羞辱,王政君选择了沉默和忍耐。但她是最后的胜利者,终于把傅太后给熬死了。命运就是这样无常,而富有戏剧性。风水又转回了王家这一边。
王莽回到长安的时候,迎接他的是要好的两个堂兄弟——王舜和王邑。他们迫不及待地将长安的种种情况讲给王莽听。
“现在儒生们闹得越来越凶了,说什么汉运将尽,国祚转移,要改朝换代。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都敢发,真是不要命了!”王邑有些气愤地说。
王莽身着厚履高冠,衣服上装饰着牦牛尾上的长毛,两眼望天,显得高深莫测。但王邑的话就像在他的心田中丢进了一块小石头,让他怦然心动。对于王莽来说,儒家经典上的教诲和天下大同的理想是至高无上的,至于由谁来掌握帝国的权柄并不重要,关键是掌舵的人要是有德的明君,能够实行仁政,上合天意,下得民心。
“不过是些愤世嫉俗的年轻人发发牢骚罢了,不必在意。”王莽的反应竟然如此平静,不以为然,让王舜和王邑都颇感意外。
“巨君,现在你已经回到长安了,下一步怎么打算,就这么无所事事吗?”王舜问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王莽淡淡地说。
“我打着太后的幌子跟陛下说说,先把你特进、给事中的官职恢复了吧!”王邑现在担任侍中,陪伴哀帝左右,能说上一些话。
几天后,王邑就以太后王政君的名义请求哀帝恢复王莽的职位,哀帝没有答应。过了一段时间,哀帝下诏让朝野推荐太常(掌宗庙礼仪之官,位居九卿之首)人选。王莽动心了,他觉得自己最有资格担任这一职务,这既包括自己在朝野的威望,也包括自己对《礼》经的深厚造诣。
王莽找到了担任前将军的何武,希望由何武出面推荐自己。但何武对王莽的外戚身份心存疑虑,不希望朝政继续被外戚掌握,断然拒绝了王莽的请托。两个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十二月,汉哀帝将自己的同性恋朋友董贤提升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成为了帝国的辅政大臣。
已经回到长安大半年的王莽听到这个消息后,露出了无奈的苦笑。没想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竟然由这样一个奴婢般的人物占据了。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的一天,王莽闲着没事,待在家里看书。王邑闯了进来,自个在那哈哈大笑。王莽白了他一眼,“有毛病啊?”
王邑笑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劲儿地朝王莽摆手。好不容易喘上气来,王邑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王莽。
原来,这天汉哀帝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接待来长安朝拜的匈奴单于,大司马董贤作陪。董贤年仅二十三岁,稚气未脱,匈奴单于听说这个毛头小伙子就是大汉帝国的大司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面对匈奴单于的质疑,汉哀帝不以为然地说:“大司马年少,以大贤居位。”匈奴单于不明其中的真伪,连忙起身参拜,祝贺汉哀帝得到旷世的贤臣。
王莽听了,也笑了起来,“闹剧!真是闹剧!”
没过多久,更荒唐的事情发生了。汉哀帝在麒麟殿设宴,和董贤一家人聚餐。喝到半醉的时候,汉哀帝忽然对董贤说:“我打算效法尧舜禅让的故事,把皇位让给你,你意下如何?”
董贤也没想到汉哀帝会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一时不知所措。在旁边伺候的中常侍、太后的侄子、王莽的堂兄弟王闳声色俱厉地对哀帝说:“这江山是高皇帝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并不是陛下的私产。陛下侍奉宗庙,应该将江山传之子孙。皇位传承至关重大,要知道天子无戏言!”
王闳的话义正词严,让哀帝无言以对。
王莽听说这件事后,遗憾地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他想起了王邑对自己说起的儒生们散布的言论,“难道汉朝真要气数尽了吗?”王莽在心中自问。
董贤虽然是个婢妾一样的佞臣,但只要汉哀帝活着,他就可以占据高位,王莽也就没有出头之日。虽然他一再提醒自己要耐心等待机会,但年纪在一天天地增长,王莽也不免有些茫然,什么时候才有机会重新登上辅政大臣的高位,像商周的伊尹、周公那样,辅佐帝王成就大业呢?
心中实在苦闷,他就写了一封信给远在南阳的孔休,向朋友倾诉一番。孔休的回信就一个字——“等”。世上无难事,凡事就怕等。光认真和勤奋还不够,耐心地等待命运的转折点,是成就一番事业的必备素质。王政君能等,一直熬到欺压自己的傅太后死,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王莽也能等,他要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