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岳平的这个男人,从他记事起,身边就不缺献殷勤的女孩子。他随和,亲切,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相貌出众。
四十多岁了,还总有人一见他,就会扶住额头,拍着脑袋说:“你你你,太像那个……那个叫什么的男演员了,广告上的那个,对对对,吴彦祖!”
是不是因为桃花运不错,才使得婚姻不保的?又待在医院这种女人成堆的地方,想要洁身自好都不容易。
离婚三年多,已经交过四个女朋友了。其中三个是同一家医院的,结果就是,分了手,不仅朋友没得做,连原来的好朋友,因为要选择站队,都跟他疏远了。
现在终于明白了,不能再找同事了,而且,同一医疗系统的,都不要再找了。否则,婚事不成,还弄得恶名在外,以后还要不要在这行当里混了?
岳平和刘永福是同事,也是好朋友。
他对刘永福酒后吐真言,说了几段情史,做出不堪的表情,摆手摇头:“学医的女人,太可怕了。大概是见多了肠肠肚肚,病毒伤口什么的,心肠都硬着哪!不行,我再也不找学医的女人了,那话里话外,都飞着手术刀——甜蜜时解剖你,分了手还要来扎你。真受不了!我得找个温柔点、浪漫点、文艺点的女人……”
刘永福突然就想起了苏兆红。
苏兆红一点也不温柔、浪漫,更谈不上文艺。可是她不是学医的。
张玲玲天天把苏兆红的事情挂在嘴边,催刘永福用点心,到处打听着点。这个岳平,不是现成可以拿去给老婆邀功的人选嘛!
合适不合适,以后再说。先让老婆大人高兴高兴再说。
刘永福再看岳平,真是相貌堂堂,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又是医院里的一把刀。张玲玲保证会说好。
回到家,放下包,就乐不颠颠地跑到厨房去拍张玲玲的屁股。张玲玲正煎炒炖煮满头汗水地忙着:“得得得,拍什么马屁?有话就说!”
刘永福说:“给你的那个好朋友,找到了一个下家。”
张玲玲一头雾水:“我的哪个好朋友,什么下家?赌博啊,还是炒股啊?”
刘永福不满地说:“哎,就是苏兆红呀。终于出现了一个大帅哥!她不是说要找个帅帅的吗?”
张玲玲啪地关了火,转过身,一脸认真:“真的假的,真的是大帅哥,有多帅?比起于大海呢?”
刘永福啧啧赞道:“那比于大海帅多了,而且人也不错,跟我是哥们。”
张玲玲眯起了眼,看着刘永福:“你不会是在说岳平吧?他那么花心,苏兆红能拿得住吗?”
刘永福点点头:“现在他改正了,不花了。他说不想再找学医的同行了,想找个温柔点浪漫点文艺点的。”
张玲玲说:“那也不能是苏兆红啊。她哪里有一点温柔浪漫和文艺呢?”
拿起锅铲,想了想又放下:“不过也说不好,这男女之间的缘分,常常是别人看着没戏,两人一碰头就石破天惊的。既然岳平那么帅,工作也不错,不如就跟苏兆红说说,看她怎么想。”
说办就办,张玲玲一点也不想耽误,围裙上擦擦手,就抄起了电话。苏兆红也刚回到家里,还跟暖暖冷战着。看着闺女紧闭的房门,正在生闷气。
张玲玲开门见山,一点铺垫都没有地就说:“苏兆红,给你说个事儿。刘永福医院里有个外科大夫,副主任医师,和你同年,离婚也两三年了。特帅,身高……刘永福,刘永福,有一米八没?有啊,好!身高一米八,浓眉大眼英俊儒雅,人挺开朗,特招女人喜欢。想介绍给你,怎么样?”
苏兆红听着挺不错,至少是刘永福熟悉的人,比去网上征婚或是去婚介所什么的,靠谱得多是不是?
不过,听着张玲玲的介绍,苏兆红还是不太放心,怕被女儿听见,压低了声音:“既然那么帅,怎么找不到别人呢,医院里女的那么多。”
张玲玲说:“本来是轮不到你的,他在医院里谈过两三个,最后都没成。反而搞得自己特被动。这次特别说明了,不想在医院里找了,学医的都不想找了,要找个温柔浪漫文艺的。咱不是学中文的吗?”
苏兆红说:“那我也不温柔浪漫文艺啊。”
张玲玲说:“你是没碰上喜欢的男人。当初和于大海,那不也挺温柔挺小鸟依人的嘛,你都忘了?女人嘛,都一样,真要遇到喜欢的了,就跟面条似的,捆了拉了的,可塑性强着哪。”
苏兆红说:“你这都是什么理论啊。本性总会有暴露的那一天的,到时候再离婚再闹?”
张玲玲说:“那你再想想好了。不过我可提醒你,你要想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在完全不乔装不打扮不装腔作势的状态下,找个能喜欢你的,那肯定特困难。找对象,别说离异再找的,就是年轻人,也得拿出最好的那一面啊,也得装一装啊。再说了,想找个温柔浪漫文艺的,那也是男人的人之常情。其实他也知道,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做得到呢?”
苏兆红想了想,也对。谁找对象不得装装啊,装酷装能干,和装温柔装浪漫有什么不同呢?再说,这个男人真的条件很好,年龄工作相貌都不错,她不是想赶在于大海之前,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吗?
“得,就是他了。”苏兆红说,“按理说呢,暖暖今年高考,情况特殊,我不该分心的。不过先见见吧,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张玲玲就说:“对。先见见。再婚找个合适的真的不容易,找找感觉,先看看再说。”
刚要挂电话,又加句叮咛:“温柔浪漫文艺。”
苏兆红很迷惑:“怎么就叫温柔浪漫文艺啊?是眼神很迷茫,还是穿条长裙?”
张玲玲挠挠头。她也不是很清楚,但凭着本能,她说出了一个真理:“傻一点!装得傻一点总是没错的,男人都喜欢女人傻。只要会装傻,看着比较糊涂,肯定就显得温柔浪漫文艺了。”
苏兆红顺势看了一眼客厅里的穿衣镜,搓了搓脸,张嘴瞪眼,露出一副傻相来:“好吧,你说得没错。那我就傻傻向前冲好了。”
童童上的网球课,正好是周五下午三点。
这天下午一般没什么课,但会有班会。班会上,这一周内表现好的同学,会在名字后面贴小红花;表现次之的,会贴小红旗。大部分孩子,名字后面都会有点东西。唯独童童,已经连续两周,空空如也了。
这张名单,就贴在对着教室门的墙上。童童一抬头,看见自己屁股后面什么都没有,就有点奇怪。他见到秦蕊,赶紧追着问:“老师,为什么我的名字后面什么都没有?”
上次苏兆南来开班会,尽管于大海道歉解释了,可秦蕊老师已经先入为主,对这对父子失去了好感。现在童童又因为要去学网球,特意提前一节课走人,不参加班会。这样的无组织无纪律,还想要小红花?
秦蕊不客气地说:“那你得问你爸爸,班会都没有参加,怎么给你评优呢?”
童童搞不清楚这里面的逻辑,一板一眼地说:“可是我要去上网球课呀,爸爸说老师同意请假了的。”
秦蕊笑笑:“所以你没有参加班会啊。”
童童不屈不挠:“虽然我没有参加班会,可我表现很好,应该拿小红花的。”
秦蕊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小孩子,还跟老师辩,就有些着急:“小红花至少要给参加班会的同学吧?”
她不再跟童童说话,径直走了。
童童抱着胳膊,坐在桌前叹了口气。
田枕月挺同情他,向他揭秘:“开班会时,老师念一个同学的名字,大家就举手,举手多的拿小红花,少的拿小红旗。可是老师没有念你的名字。”
童童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到了周五,于大海早早来接童童。和往常一样,他在校门口等,可童童迟迟不出来。转眼十分钟的课间休息结束了,下一堂铃声响了,童童还没出来。于大海就去教室找。
果真到了班会时间,秦蕊老师正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讲着什么。于大海悄悄凑近窗户,看见童童正坐得笔直,眼睛定定地望着老师。
于大海奇怪,这小子是忘记了还是怎么的?他探头探脑,有孩子已经看见了他,扭头去看童童。还有人在对童童比划,告诉他爸爸来了。
童童看也不看于大海一眼。这让于大海着实吃惊。他看看时间,有点来不及了,只好敲门。
门没关紧,秦蕊其实也早看见了他,这会就下了讲台,问他:“是来接童童的?”
于大海歉意地点点头:“是,带孩子去打球。不好意思,打搅你开班会了。”
说着,冲童童招手。
童童却动也不动,还把头低了下去。
于大海哎呀一声,放大了音量:“于童童,要走了。快,收拾书包。”
童童不动,于大海只好走进教室,来到儿子跟前,伸手拿书包,要带童童走。
童童却伸出手,把桌子给抱住了。
这让于大海又惊又讶。他看看老师,又看看儿子,说:“怎么了,是不想去打网球了吗?”
童童咬着嘴唇,摇头,不说话。
田枕月替童童发言了:“童童爸爸,童童是想拿小红花。”
于大海噢了一声,还是不明所以:“这拿小红花,和去打网球有什么关系吗?”
田枕月说:“不参加班会就没有小红花拿。”
都说童言无忌,秦蕊老师慢了一步,没挡住孩子的真话。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合适。果真,于大海的目光转向了她。
这是个较真的父亲,尤其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他有很多新鲜的想法。说真的,秦蕊老师最怕见到这样的家长,也最不喜欢这样的家长。他不唯分数是从,而分数,却是老师的尚方宝剑。这就意味着,他对老师手里高举过头的宝剑,看都不乐意多看一眼。
“秦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秦蕊说:“这是一个小规定。”
“什么规定?我们请这一节课的假是经过教务处批准了的。”
“我知道。但孩子不在课堂里,总不好评优吧?”
“评优是只评这一堂课吗,还是这一周的表现呢?”
秦蕊老师说:“去走廊说吧。”
于大海脸都急红了。他真生气了。他知道这个老师是在通过孩子发泄对他的不满:他第一天就迟到,没来开家长会,又不让孩子参加班会,还没给孩子报任何补习班……他挑战了老师的权威,但她怎么就没看到,他也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呢?和她一样,他也在为儿子付出心血啊。
两个大人之间的不愉快,孩子们敏锐地感觉到了,突然安静得可怕。童童更是瞪圆了眼睛,两只小手紧张地捏着课桌。
“爸爸,”他突然站起身,大声说,“我不要小红花了。”
“那可不行,”于大海说。他终于给了老师一个面子,头一歪,跟着秦蕊出了门。
走廊上,两人都压低了声音。
秦蕊三言两句冷冰冰地说:“你带孩子去打球吧,我会给他评小红花的。”
于大海还想说,终忍住了。他冲童童招手,童童拿着书包,走了出来。
下一个周一,童童来到教室,果然看到自己名字后面有了小红花。他挺高兴,站在那张大纸下面看了好一会。
事情本来以为就这么完了,可秦蕊却有些患得患失。她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她给苏兆红打了一个电话。
按理说,苏兆红的联系方式是不在秦蕊老师那里的,可苏兆红因为不放心儿子,特意到学校找过秦蕊,然后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她。而且说明了在教育孩子上,她和前夫有着根本的矛盾。
“如果于大海有什么问题,不好好配合老师,你就给我电话。孩子不能太随意了,我真担心他会耽误了童童。”
秦蕊老师的这一状,正好说明了于大海在教育儿子上随意的一面。
秦老师还说:“他太不把孩子的前途当回事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教育形势的严峻。就不说耽误课去打球这事了,单单不上补习学校,就是一个特别错误的选择。我的女儿才三岁,已经上了两个早教班了。我是处在教育第一线的,怎么会不知道这条路的艰难呢?于童童的爸爸这样教育孩子,完全是脱离现实的做法。我跟他多次说过,不如让孩子去上私立学校或国际学校好了,以后就走出国的那条路,别在中国应试教育这条线下受罪了。这完全是两种教育体系,你自己有想法,但在我们这种公立学校根本不适合。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他只是想让孩子过得快乐点。他从没想过让孩子去上什么私立学校,更没想过要送孩子出国。他还说,他的要求不算过分。”
“再没其他?”
“没其他。总之,就是不配合。”
苏兆红听了,当然着急。没听完就已经坐不住了:“不参加班会,只是为了去打网球?作业呢,考试呢,都很一般?那还打什么网球啊?班会不重要,谁说的,于大海?不重要为什么每周都要开,他这是根本不懂老师的良苦用心!班会就是一个小结,对对对,对每个孩子都是一个提醒!你没错,秦老师,你做得很对!就是不该给他小红花,否则其他孩子不也都要请假吗?这是纪律,孩子从小就要懂得什么是纪律,散漫只会带来失败。我早就说过,孩子交给他带太让人不放心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我会想办法的,童童不参加班会是不对的,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放下电话,苏兆红心潮起伏。
想起为儿子跟于大海吵的无数次架,她抚摩着自己的胸口,一遍遍自言自语:“镇定镇定,别急别慌。想办法,会有办法的。不要去吵,不要去闹。真理就是真理,只要说清楚,他一定会明白自己错了。”
这一次,她决定用一种知书达理的方式来和于大海沟通。她不会再提着包去他公司里破门而入了,也不会抄起电话就展开辩论。她努力做到心平气和,深呼吸十下后,才给于大海发了个短信:“干吗呢?”
于大海正忙着看财务报表,看到这条短信,第一反应是:“太奇怪了,这么温柔,又想要干什么?”
他决定不理苏兆红。可这三个字确实太奇怪了,太让他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几分钟后,他忍不住拿起手机,揉揉眼睛,再看了一遍这三个字。
没错,是:“干吗呢?”
这是怎么个情况?苏兆红发错了人?还是给他设什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