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玲说:“快别,最多是旧情不是旧情人!早都黄脸婆了,别破坏了他对我的美好印象,顺便把你的生意也给弄黄了。”
苏兆红说:“不会。上次见到他,他还跟我打听你呢。”
张玲玲只好说舍命陪君子。这几天不吃晚饭了,但愿能瘦几斤,否则糊了翟老板的眼,回家还得洗眼睛。
和翟晓的见面,还算顺利。张玲玲也挺帮忙,使劲恭维对方,挽回当初拒绝人家的无情。
苏兆红夸她表现不错。张玲玲得意地说:“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女人过了四十,就得识趣,就得装乖,就得学着讨好男人。对了,还要处处抢着付账。“
说完,看着苏兆红掏钱包。
翟晓答应给苏兆红一笔广告。这天,说好要来她办公室商量细节。
苏兆红就趁这点空闲时间,给童童把补习班报了名。周一周四下午学英语,周二周三下午学奥数,周五学作文。
三门课价钱可不少,一学期全部加起来要九千多。小一万了,这钱得于大海出。可补习班那边盯得紧。苏兆红说,等上课去时再交。对方却说,要是她没时间来学校,他们立刻派人来取,顺便送来听课证。
对方挺会说话的:这人头数必须尽快定下来,大姐你也知道,我们是知名的补习学校,想上的人多了去了。你钱不交,我们就当你没诚心。
苏兆红看看包里,正好有要给印刷厂的一笔钱,干脆先给童童拿一万吧。
交了钱,拿起电话,正要给于大海说一声,翟晓却推门进来了,苏兆红就把这茬给忘记了。
翟晓矮、胖、黑,眼睛眯成条线,鼻子扁扁的。脸上总带着迷迷糊糊、无所用心的表情。看见他,你会怀疑“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他的相貌,和他的气质相辅相成,都比较俗气。
在学校时,他因高调宣布人生的几大追求而出名:奢侈、肉欲、饕餮。他在宿舍里谈感官的快乐,被别有用心的男生们传播到各个女生宿舍,甚至连低一级的苏兆红都知道了。
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社会普遍厌恶享乐,以艰苦自律为荣。即便现在,稍有点文化的人还是不愿坦率承认追求享乐,因为这个词总是和纵欲无度联系在一起的。
但翟晓不会。他认为,金钱是幸福生活的起点和目标。而晒太阳、跟朋友聊天、干净的房间、一杯清水等等这样朴素的乐趣,绝对是不入翟晓的法眼的,甚至是可悲可怜的。
没人知道他这些想法来自何处,但从年轻时,就没什么人喜欢他。相貌的平庸,加剧了这份反感。
他总是让人瞧不起,可又不能小看他。他大概也知道这个,所以越发扬扬得意,当做人无他有的特别本事。
翟晓侃侃而谈。除了书目做插页外,他还要求为自己再做一篇关于成功人士的报告文学,“就从知名文化策划人的角度来讲好了”。
苏兆红心里鄙视他“沽名钓誉”,可看在钱的分上,又赶紧将蔡编辑喊来,对翟晓说这是编辑部笔杆子最好的编辑,然后叫她去写。
现在不再是学生了,别说五斗米,两斗米,她也肯折腰了。
过了几天,杂志下了印刷厂,她才想起来给童童报名补习班的事情。赶紧找到刘艳华,把听课证给她,匆匆通知她送童童去补习学校上课。
刘艳华一听这事不错啊,比游泳练琴吃饭都有意义多了。也没告诉于大海,放了学,直接就送童童去补习学校上课了。
童童哪里愿意!而且这和爸爸跟他说的太不一样了。爸爸说的都是好玩的,奶奶送他来的地方却是要受罪。他上了一小节,就自己跑出了补习学校的门。小家伙还算有心眼,没有瞎跑,在路边借了一个漂亮姐姐的手机,给于大海打电话:“爸爸,你快来接我吧。奶奶把我送到一个魔窟里了。我刚逃出来,你要是不快点来接我,我就没有出路了。”
于大海吓了一大跳:“儿子,什么魔窟?你跟我说你在哪里,我这就出发,立刻来接你。”
童童描述大楼,又形容街道。说了半天,于大海也不知道是哪里。只好命令他坐在路边等。
于大海立刻先给母亲打电话。
刘艳华和一群家长正等在补习学校的门外,根本没想到孙子早从侧门跑到街上去了。
于大海问:“妈,童童你见了吗?”
刘艳华说:“我送他去树人了。他妈妈给报了个特好的补习班,钱都交了,当然不能浪费。他在教室,我在大门外等他呢。”
于大海抱怨道:“这么大个事情,你怎么也不先给我说一声呢?童童跑了,他不喜欢上补习班!现在在学校的侧门门口呢,要是你方便,就先过去,就在花园路上!”
刘艳华一听,也急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自己敢乱跑。等我找到他,非教训一顿不可。”
于大海赶紧阻止:“别,妈,你不准跟童童动粗,也别说他。上补习班这事没经过他的同意,他不愿意当然是可以的。该检讨的是我们大人。”
刘艳华不高兴:“得,你这是对老爷啊还是对儿子呢?你就这么惯他吧。算了,我赶紧去找童童了,不跟你说了。”
于大海也挂了电话,专心开车。
童童不委屈自己,才不傻坐在路边等呢。刘艳华赶过去时,他正拿本新买的漫画书在看。
刘艳华知道他身上没钱,就问他书从哪里来的。童童大不咧咧地说跟书店里的老板换的。
刘艳华吃惊地问:“拿什么换的?”
“我的听课证。”童童回答得嘎嘣脆。
刘艳华头一昏,追着问:“他就给你这么一本书?”
童童说:“他还想再给我两本呢。我一看没意思,就没要。”
刘艳华气得抓起童童就朝书店去:“我的孙子啊,你这个败家子,真要气死奶奶了。你知道这张听课证多少钱吗,小一万呢。你就这么给我换了本小画书?”
书店老板,是个胖子,懒洋洋的,却不妨碍他动坏脑筋。见刘艳华拉着童童来了,知道是家长来找他算账的,也不起身,还装作不认识童童。
童童用手指他,说听课证就是给了他。他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老一小,意思似乎在说,你们这老弱病残的,想怎么着吧。
刘艳华把漫画书扔他柜台上,冲他要听课证:“你还大人呢,还自己开着店当老板呢,就这么欺负小孩子啊。你这么做生意,赚黑心钱,就不怕赔本睡到大街上去啊?让大家都来说说,有这么没良心的店家吗,做生意最讲的是童叟无欺,有你这样的吗?”
刘艳华嗓门大,顿时吸引来了许多人。胖子不急不慌,拿起书看两眼,转向童童:“书是从我店里出去的吗?”
童童说:“是。是你跟我换的,用……”
胖子打断他:“后面怎么没盖我们店的戳呢?你是偷出去的吧?小孩,爱看书是好事,可别学偷书啊。小小年纪,你说你学啥不好,干嘛偷书呢?完了还骗家长,说我拿了你的听课证。我拿那个干啥,我又不上一年级……”
童童听到胖子这么说,又急又臊,顿时眼里就冒出了泪水。拉着奶奶的手使劲晃:“奶奶,奶奶,不是我偷的。真的是拿听课证换的。”
刘艳华气得心脏病都要犯了。她相信孙子不会说谎,这孩子足够自信,平时于大海也从不骂他打他,处处都能尊重理解他,他丝毫没有必要撒谎。她冲胖子说:“你别跟我说这些,骗孩子不心虚,不怕老天报应啊?”
吵得正热闹,于大海来了。童童一见爸爸,委屈地都抽噎起来。于大海三言两语问清了事实,二话不说,就冲胖子甩了十块钱,说:“这是书钱,把听课证给我。你不给我也行,发票在我那里,我去再要一张。你卖给谁谁也进不去,信不?”
傻胖子这才明白自己输了,没话可说了,嘟囔着把听课证从柜台下面扔了出来。
等出来了,于大海对刘艳华说:“以后再碰到这种事,你得跟我先说一声。别带着童童乱跑。”
刘艳华不高兴地说:“我那叫乱跑吗?这是他妈给他报的班,而且树人是多好的补习学校啊。我刚才在外面还听说,你不上这补习学校,以后就别指望能上重点中学。重点中学,都是从这些补习学校里招奥数得奖的学生的。而且奥数这东西,不从一年级学起,后面怎么又学得会?这叫蹲坑班,懂不懂?”
于大海听着更生气了:“就是你们这些人,把这些补习班市场给哄起来的。搞得老师课堂上不好好教,都想把学生送到这里来,然后吃回扣。还蹲坑班呢,真会拿自己当厕所。”
老少三口在刘艳华家的楼下分了手,于大海带着童童去体育馆游泳了。
童童刚下水,苏兆红就在泳池的玻璃窗外面,冲于大海招手。于大海猜出是什么事,不想出去,在泳池边冲她比划口型:“干吗?”
童童看见了妈妈,激动地直冲于大海喊:“妈妈,爸爸,妈妈来找你了。”
于大海不能再装傻,只好走了出去。苏兆红立刻扑了过来,语速快得如密集的子弹:“怎么回事,该上课的时间,竟跑到这里来游泳了。你知道那张听课证要多贵吗,我可是已经付了款的。而且人家不退的,你是占了位置的。”
于大海不高兴:“你是来要那报名费的吧?告诉你,没门。你没经过我同意,就给童童报补习班,是绝对错误的。念你这次是初犯,我暂且放过你。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你就不要再来看童童了。”
苏兆红一脸错愕:“于大海,你没得精神病吧,说的是什么话啊?我也算见人无数了,还真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你知道那个补习班有多么难报名吗?再说儿子成绩好一些,你能掉两斤肉还是少两块钱啊?现在竞争是一年比一年激烈,以前耽误暖暖就算了,还想让童童一上学就落在后面吗?”
于大海不满:“你怎么知道童童落后了?这才刚开学几天,你就知道他落后了?我说过多少次,人生是场长跑,学习是一辈子的事,跑慢一点,跑稳一点,跑得心平气和一点,没什么不好。孩子这么小,还在人生的童年时期,多玩多运动,才能有轻松快乐的心态。何苦让他这么小,就天天想着奔前途、好成绩、上名校?这是家庭暴力、是心灵摧残!”
于大海滔滔不绝。苏兆红听得不耐烦:“好好好,你清高,你超脱,你比全中国人民都懂教育!你看过谁跑马拉松不吃苦头不花时间不费力气的?我懒得跟你再说,把钱还我!”
于大海说:“不还。给你个教训,看你以后还自作主张不?”
苏兆红气极:“什么叫自作主张,我是童童的妈,我难道没有资格关心他吗?”
于大海说:“关心前提前通知我一声,总可以吧?”
苏兆红右手指指着于大海:“好,你牛,于大海,你记住你的话!”
苏兆红的威胁,于大海并没记住,几乎是第二天,就让苏兆红抓住了把柄。
他惦记暖暖,因为是高三,暖暖的周六也要上课。而周日作业如山,根本腾不出空来。于大海抽了周三的下午,放学时特意去看暖暖,带她去学校旁边的肯德基,要了点东西,聊了半小时。
暖暖边聊边看表,一脸担心妈妈会生气的表情。看得于大海心里哆嗦,真为闺女发愁。他努力安慰她:“别太在乎你妈,你得为你自己多想想。心态保持平和,不紧张不纠结,这才最重要。”
暖暖点点头,又偷偷瞄表。
回家迟了,苏兆红问出了内情,立刻给于大海打电话:“于大海,你关心暖暖,请她吃东西,能不能先给我说一声?她回家迟了,写作业弹琴上晚修,都要向后推。我也会受影响,明天早上起床也会迟。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作主张,打搅孩子的正常学习和生活?”
于大海气愤,想半天,只好说:“算你狠,苏兆红。那钱,我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