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海将钱拿到苏兆红的办公室去还她,进门就见翟晓正坐在沙发上。
他也是于大海的师兄,还不知道两人离婚的事。好几年没见于大海了,赶紧伸手去握,还开玩笑:“哟,上着班还来探视老婆啊,放心不下啊?”
苏兆红一脸尴尬。翟晓问她于大海的情况时,她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打心底里,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离异的事儿。
现在听翟晓这么明确地说出来,就慌了神,脸红蔓延到了耳朵根。于大海看这情形,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不想给苏兆红难堪,加上不喜欢翟晓这个人,也懒得再多说,就点点头,把话题岔开了:“翟总,生意可好?”
翟晓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于大海说:“别谦虚了你就。现在的父母,差不多都被你们这些奸商一网打尽了吧。隔三差五就推出一个概念来,一会虎妈一会狼爸的,反正是个个如狼似虎,眼睛全盯着北大清华哈佛耶鲁剑桥牛津,怎么变态怎么来。父母们一窝蜂地跟在屁股后面学,你们数票子数到手软。为了更有可行性实用性,还弄出一二三条来……”
苏兆红不客气地说:“于大海,你别跟个愤青似的好不好,怎么就叫变态了?噢,你不喜欢的就是变态?哪个父母不希望孩子能有个好前途,上名校,有出息?你看都没看过翟晓的书,又怎么知道没有用?如果大家都喜欢看,那就说明它有一定的社会价值。老翟,等广告做完,你送我一套吧,就要那什么虎妈狼爸的。”
翟晓点头:“没问题。保证你能活学活用。”
于大海不满地说:“苏兆红,我那是愤青吗?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自己活得庸俗窝囊,却要求孩子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上哈佛可以啊,你先自己上一个试试啊。瞧瞧人家虎妈,她敢那么横,是因为自己也足够优秀,她肯定比孩子更了解其中的酸甜苦辣。可悲的是,多少父母,心灵既不强大,更不细腻,从不设身处地,只会照猫画虎,没有人生的通盘考虑,只会死死盯着分数……”
他摇头:“太可悲了,太可悲了。”
翟晓眼前一亮:“于兄,你这些想法也代表了不少家长呢。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也写个东西。我保证给你做成畅销书。”
于大海摆手:“我可不敢,每个孩子都是特别的,因人施教才是根本,都搞成流水线上的产品,那不成笑话了吗?我可没那个胆子,拿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去让别人模仿。我只求我儿子能快乐健康自信简单,上名校、第一名什么的,我不感兴趣。”
翟晓看出眼前这夫妻二人的分歧了,但最好奇的还不是这个:“咦,我记得你们生的不是个闺女吗?”
苏兆红赶紧打岔:“于大海你那些理论,就是教育乌托邦、柏拉图,现实中根本站不住脚。算了,翟晓,不跟他说这个。于大海,你说吧,你来干啥?”
于大海最看不惯苏兆红的这个样子,又虚伪又蛮横。他打算不陪她玩了,把钱朝桌上一放:“我来给你还钱!”
说完就要走,拉开门,对翟晓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离婚了,离了,早离了!”
从苏兆红那里出来,想象着她的尴尬样,于大海心里很是舒畅。离都离了,还跟我凶!
他开车去母亲那里接童童。刚进门,刘艳华就问他,有没有时间,帮她去送个东西。于大海剥香蕉吃,问道:“什么东西?远不远?”
刘艳华说小东西,正好那女的住的地方离这也不远。
于大海就问,是你的什么人,朋友吗?
刘艳华迟疑了下下,点头说是的,又加一句,比我小点。给她送个小锅具,我从她那里借来用的。
于大海看看桌上,放在一纸盒子里,他打开,竟是个焖烧锅。
“奇了怪了,你要用这个,不会买一个呀,怎么借呢?”
刘艳华就说:“我不知道这个锅熬汤效果怎样,所以借来试试。”
于大海带童童去游泳还有好一会儿,就决定先去送锅。童童要跟着去,被刘艳华一把给拉住了。
“奶奶给你好吃的,让你爸爸自己去。”
刘艳华的急切,让于大海有点奇怪,但没多想。等门开了,他心里又是一愣:母亲不是说是她朋友吗,怎么她还有这么年轻的朋友?
原来这送锅的主意,还是陈湘惠想出来的。
“让你儿子主动上门,两人见一见,好歹也能留个印象,是不是?”
她特意把焖烧锅拿到公园里来,交给了刘艳华。中年男女了,对人对事,一个比一个挑剔,第一面印象很重要。别说好印象,只要不坏,或是没啥印象,那都是成功的一半!
送锅!这简直是神来之笔!既符合老太太们之间的交情,又因为足够家常显得亲切。
纠结在刘艳华心里好几天的事,突然有了办法。她说不出的高兴,拍着陈湘惠的手,直夸她真聪明、真有想法。一时间两人显得很是亲热。
来开门的,正是陈湘惠的女儿严冬美。这天是周五下午,严冬美提前下了班。刚进家门,于大海就来了。
陈湘惠还没告诉严冬美有这人来送锅,她以为她还在下班路上呢。于大海看看门牌,没有错,就把锅递了过去:“这锅是还你的吧?”
严冬美打开纸箱,朝里看看。锅看着眼熟,好像是陈湘惠的,但似乎又更干净更新一些。她不能确定,疑惑地问于大海:“那么你找谁,要送给谁?”
于大海没觉得母亲说过什么名字,只说是她的朋友。他不确定地说:“是我母亲叫我送来的,说送给她的一个朋友。”
严冬美拿着锅进了厨房,招呼于大海也进来:“坐坐吧,那也许这锅就是我母亲的。可是真奇怪,为什么不送到她那里去呢?”
于大海进了屋,左右看看。
房间里挺干净,很安详,靠窗处放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还铺着钩花的桌布,显得很漂亮。沙发背后是两盆常绿植物,沙发前放脚处,有一块磨旧了的花地毯。因为楼层比较矮,整个房间的光线都有点暗。
严冬美皮肤很白,五官清秀,身材偏瘦。好好收拾收拾,年龄看着能小好几岁。她从厨房出来,端了两个剥开的橙子,放在桌上,招呼于大海坐:“要喝水吗?”
于大海想赶紧走,却见严冬美招呼他,又觉得那样不够礼貌。他没话找话:“那你是不是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锅送到你这里了?”
“哦,对。”严冬美拿起电话,正要拨,陈湘惠的电话已经来了:“是的,是有这么一口锅。你呀,你跟这人先一起坐坐,陪他聊聊。我马上就到,我来之前,别让他走。我还要给他妈妈带点东西回去呢。”
话说到这里了,于大海当然就更不好离开了。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说点什么。还是于大海没话找话:“你这房子不错啊,在市中心。”
严冬美不善言辞,只会点点头:“还行。”
于大海不想冷场:“你母亲住得离你远吗?”
严冬美想了想,吭哧出两字:“有点。”
于大海见她不是很乐意说话,就站起身,走了几步,四处看看,没看见任何孩子和男人的迹象,张嘴想问,又知趣地闭上。
这个神情被严冬美看见了,她不由笑了,察觉到自己的冷淡来,赶紧补救:“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没事的。你吃苹果吗,我去给你削一个?”
“不用不用,”于大海赶忙摆手。他转悠这么几步,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了:“你这桌子腿怎么不平?”
严冬美说是张老桌子了,有一个腿是有点摇晃。不过用得也不多,习惯了。
于大海顺手就从装锅的那个纸箱上掰下一块来,叠了两下,放在了桌腿下面。又叫严冬美找来榔头和钉子,钉死了,再压,桌子纹丝不动了:“估计是接口什么的松了,现在就行了。”
严冬美谢了又谢,趁着放榔头时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怎么回事啊,你还来不来了?”
陈湘惠不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人怎么样?长得精神吗,说话做事还得体吗?”
严冬美小声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呢?随便叫个人就到我这里来?你再不来,我可让他走了啊。”
陈湘惠赶紧说:“别啊,你们再聊聊,多聊几句。看看他到底怎么样?问问工作,问问生活,平时都爱干什么,吃什么。朋友怎么样,都是些什么人……”
“妈!你……你这是干什么啊?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要管我的事。你还这么干,跟人说也不说,就赶个男的来见我。我不想见男人,不想不想不想,谁也不想见!”
严冬美又气又急。她终于知道这男人是来干什么的了。原来竟是母亲派来相亲的,难怪没话找话说,还帮她垫桌腿。
严冬美以为于大海心知肚明,刚有的好感,也成了泡影。她带着赌气的神情,回到了客厅。
离婚后,对母亲总是干涉自己的私生活,她就特别不喜欢。加上感情受挫,她心里深深觉得谈情说爱,是一件让人很累很辛苦的事儿,对此她一直比较抗拒。
但陈湘惠一年比一年着急,最近这半年里,更是密集轰炸。就像今天这样,不跟她打声招呼,就把男的推到她跟前的事,已经干了四次了。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不说,最糟糕的是,严冬美的情绪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心里怀着对母亲的不满,将于大海也变成了“迫害”她的同谋,语气颇不友好:“你在什么单位工作啊?干什么工作的呀?住在哪里啊?平时都爱吃什么啊?朋友多吗?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因为刚做了点事,和一个单身女人待在一起的忐忑,总算有了点缓和。于大海重新坐下后,心里觉得舒展了很多,正准备拿块橙子吃呢,严冬美突然这么说话,吓了他一跳。这人没精神病啊,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又赶紧把橙子放了回去,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看着严冬美:“你是问我?”
严冬美说:“是啊。要是你愿意,你也可以反过来问我。不过,我估计你早就都知道了。”
于大海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察觉到她的极度不快,索性站起身来:“我不等你母亲了。我也还有事,得带儿子去游泳。”
严冬美一听,怎么的,还有个儿子?
于大海说:“是啊,每天都要带他游泳,还要学乐器。我还准备再让他学点什么运动项目,男孩子嘛,你知道……”
他拉开门,转过脸,就看严冬美的表情无比惊讶:“每天……都要带他去游泳?你们……住在一起?”
于大海一步跨出了门:“当然,那是我儿子,不跟我,跟谁?”
他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甚至有点令人恐怖。他匆匆对她说了声再见,三步两下地下了楼。
刚一进门,刘艳华就激动地迎了上去,满眼睛都是问号。见于大海表情没什么变化,就说:“咋啦?”
于大海说:“什么咋啦?没什么啊。锅送过去了,你朋友不在,她女儿接收的。怪怪的一个女人,说话缺根筋。对了,你听你朋友说过没,她闺女有病?”
刘艳华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发凉:“怪怪的?是指脾气很怪,还是穿得怪?看着像个病人?没听说过啊。”
于大海就说:“就说两句话,我怎么知道她脾气怎样。不是说她真有病,哎,就是感觉说话挺怪的,刚好好的,突然一下,气氛就变了。你跟她妈妈怎么认识的,她妈还说要给你带什么东西呢。我瞅着不对,好像人家也不太欢迎似的,就走了。”
刘艳华还沉浸在怪怪的这两字里,越想越觉得可怕,敷衍道:“还带什么东西哟。”
心里有点失落,拿着抹布去抹桌子。
于大海喊童童收拾东西跟他走,刘艳华又跟了出来,追着问:“她都怎么怪了?谢谢你没?”
于大海摇头:“没注意。”
刘艳华问:“那是问你什么了?还是……”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冲你做什么动作了?”
于大海大笑:“妈,你可真有想象力!没有,也没什么。她呀,就查了几句户口,然后问了几句儿子的事。”
童童听见说他赶紧接话:“说我什么啊,我认识她吗?”
于大海摇头:“不认识。就随便那么一说。”
刘艳华忘记了自己填表时的那一幕,虽然她没写儿子离异后带孩子,但有孩子那可是不争的事实啊。问问这不至于就怪吧。
她追着问,于大海终于说:“她问是跟儿子住在一起吗,你说这不是废话吗?”
确实够废话的。刘艳华也有些不高兴了。
送走了于大海和童童,她拿出电话本,查到和陈湘惠一个设计院的那位老朋友的电话,打了过去。
好久没有联系了,两人寒暄了片刻,刘艳华才切入正题。
“向你打听个人,退休前和你一个单位的,叫陈湘惠。”
对方说知道啊,搞测绘的,挺聪明个女人。怎么啦?
“人怎么样?家庭怎么样,老公退休前是做什么的?”
“哟,问这么仔细,是要给人家介绍对象怎么的?她离婚很多年了,好像女儿十岁左右就离了。以后也找过几个男的,但都没成。挺可惜的。最可惜的是,听说女儿也离了。”
刘艳华后悔这个电话没有早打,有点懊恼地说:“这么说是单亲家庭啊。”
对方愣了一下:“你是说她闺女,那是。不过那孩子长得很清秀,从小就乖。”
刘艳华心里不舒服,儿子刚才说的怪,尽管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似乎因为有了单亲这个佐证,变得可以理解起来。
她闷闷不乐,刚放了电话,铃声就又响起来。
一拿起来,正是陈湘惠,挺着急地说:“怎么电话刚才一直占线呢?孩子们见了面了,就想跟你通通气。”
刘艳华情绪不高:“好啊。”
陈湘惠没听出异样,赶着说:“你不是说儿子离异后没带小孩吗,怎么又冒出个儿子来?”
刘艳华的不快终于爆发:“我啥时说过这个了,不合适就算了。”
陈湘惠莫名其妙地看看话筒,满肚子的奇怪:“我也没说不合适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