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死。”
“可你明明说……”
卓清越转向林玄筝:“听说过碧落涎这种毒吗?”
“碧落涎是剧毒之物,只要一滴就可以将人毒死,而且此毒从入喉到发作有三五个时辰的间隔。”林玄筝的眼底竟有些冷。
“如果将碧落涎放在鳖鱼、苋菜中,会有什么后果?”
“《医行罕记》中说,鳖鱼忌苋菜,鳖鱼苋菜同食会让人气虚晕厥,如果和碧落涎放在一起,烈性相撞,对五脏六腑的损伤便是毁灭性的。”
“五脏六腑都碎了,但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胸前的那一巴掌,而是中毒。”卓清越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完全震惊,“他中毒的时间在白天,但因为碧落涎毒发有三五个时辰的间隔,所以他之前只是因为同食鳖鱼与苋菜而晕厥,确切的死亡时间,是我跃上屋顶,无意中触动机关的时刻——两毒并发,血流七窍,又因受到冲力,将原本已碎的脏腑倒到口中。”
在众人一起愣神的当口,郝状状瞪大眼,先是点头,接着摇头:“不可能!时间不对!陆大炳晚饭时还去领过银子,怎么又被藏在床底下?而这之后你一直在房间里啊——”
卓清越不置可否,只冷冷道:“不妨先去看看。”
等众人来到隔壁停尸的房子里,陆大炳满身是血地躺在棺材里,还没入殓。
牛跛子恰在这时醒来了,一睁眼看到棺材,突然疯了一样去夺身边人的火把。
酱油用力一把推开他,牛跛子顿时跌倒在地,口中拼命大喊:“有东西作祟,烧了它……”
“什么?”庆寿瞪他。
“六福的魂!”牛跛子蜷成一团,拼命往后缩。
“六福?”庆寿满脸愕然想去抓牛跛子,被卓清越冷冷拦住:“牛跛子不是凶手,他是因为害怕才要烧房子的。因为有一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为什么被杀的人是张六福,尸体却变成了陆大炳的!”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将火把吹灭,只剩下暗淡的油灯。昏暗的光线中,一个人影笑嘻嘻地从门口闯进来,穿过人群。
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禁毛骨悚然地连连后退。牛跛子的指甲掐进肉里,仿佛要将心里的恐惧和惊疑全都掐出来。
就见那人摇头晃脑地向前走,最后摸着陆大炳的尸体,回头一笑——可是,这个人的脸分明就是陆大炳的啊!
郝状状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嗓子更是干得厉害。
那活着的陆大炳缩了缩左手——上面也少了三根指头。
“鬼,鬼啊——”酱油吓得尖叫。
卓清越回过头来,冷冷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时间上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陆大炳去领银子的时候,我已到了房间,此后我一直没出去,也根本没人进来。那么,陆大炳是什么时候被杀的?更关键的是——他是什么时候被人放进房里的?”
当一个问题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时,只有一种可能,它的前提出了问题。
卓清越的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浑身一震:“死的人,根本不是陆大炳!
“这个人面目扭曲,又满是鲜血,所以凶手让我们产生了一种错觉……长着络腮胡子,少了三根指头的人,就是陆大炳。很多时候,并不是眼睛在欺骗人,而是人在自以为是。”
众人皆哗然。
的确,从查案到现在,竟从来没人怀疑过尸体不是陆大炳的!
有时候,人最容易犯的错误,不都是最基本的吗?
“我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尸体不是陆大炳的,只是确定洞里的脚印不是张六福的——因为我自己也有洁癖。”卓清越一撩衣袍,“所以我知道,有洁癖的人绝不会下到布满狗粪的洞中。”
卓清越看了痴痴呆呆的正版陆大炳一眼:“而这时张六福不巧失踪了。”
牛跛子突然激动得涨红了脸:“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的脸色虽然惨淡,却不似之前那样恐惧,仿佛终于放下包袱般看着陆大炳:“大炳哥……他根本……没有把尸体埋在陷阱里……”
“死的人,是张六福。而凶手,是陆大炳。牛跛子,则是命案的目击者。从陷阱里的脚印看,陆大炳作案后,曾经带着牛跛子到陷阱里查勘,扬言要把张六福埋在那里。但事实上,他剁了张六福三根手指头再将他弄得面目血污,放在床板下。连他自己也‘死’了,不论我们怎么查,都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因为,凶手不可能是一个死去的人。
牛跛子跌跌撞撞地冲了上去,脸色惨白地拉着陆大炳:“大炳哥!”
陆大炳朝他诡异地傻笑。
“他疯了……”酱油颤声道。
“就算是在酒桌上起了争执,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灭口啊?”庆寿愁眉深锁,“这个问题让我压力很大……”
牛跛子用力摇摇头,突然泪流满面:“我们三个真是过命的兄弟啊!你们知道大炳哥的三根手指头是怎么断的吗?就是当年为了救六福断的啊!”
八、大梦谁先觉
“我、大炳哥、六福,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当年我们三个人在人参公鸡村过活,那些年战乱,我们两个全靠大炳哥照拂……”
牛跛子双眼茫然地回忆:“我还记得,那天村子里来了一伙儿匪徒,村里的女人早就饿死的饿死、逃难的逃难,剩下的也听到风声躲了起来。悍匪们抢了东西却找不到女人,看六福长得白净,要抓了他用强……那时大炳哥也只有十二岁啊,立马抄着柴刀冲进匪窝,十几个彪形大汉根本没把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放在眼里,但随后大炳哥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他一刀剁了自己的三根指头,只说了一句话:‘今天谁动了我兄弟,我决不绕过你全家!
“那些匪徒虽然作恶惯了,却被一个半大孩子吓得冷汗直流。匪首什么也没说,当下放了六福。
“那时大炳哥就是我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啊,我和六福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直到后来轩辕山十四寨子的名气越来越大,我们便一起上了山。
“大伙儿都听说郝老大的东七寨不用打家劫舍也有饱饭吃,都想进东七寨。当时在路上我们就合计着,我胆子最小,腿又瘸,六福长得像根瘦竹竿似的,算起来恐怕只有大哥的希望最大。大哥当时还安慰我们两个,让我们打起精神。可是后来酱油大哥来挑人——”
酱油愕然地一拍脑袋:“我记起来了!那天我本来挑的是你和张六福,可后来……”
“结果却出乎我们三个人的预料,”牛跛子苦笑,“你挑了我和六福,唯独没挑大哥。
“后来,六福说他会当厨子,到其他山头也一样能过活,就不来东七寨了,还求你一定要招大炳哥。于是,那天最后留下的是大炳哥和我。”
牛跛子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当时我怎么就没有多想一层,为什么没能看出大炳哥猛然变暗的脸色?他虽然进了东七寨,但一点儿喜悦的意思都没有。我们兄弟三个人在一起庆贺,他却只是喝闷酒。我只当他是因为心里对六福过意不去,却没想到——从前都是大炳哥在罩着我们,突然之间,他不再是天塌下来也能帮我们顶着的大哥了,甚至需要六福的‘让’才能得到一个机会,他心里该有多么失落、多么不舒服。
“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因为和夏姿生长得有那么一点儿像,连瘸腿也成了优点——江湖小混混来寨子里找我,好奇的、比武的……我一个月竟能领到五六两银子。而大炳哥扮的华山派三护法,本来在江湖上就没什么名气,有时几个月也挣不到十个铜板,光能吃饱饭而已。寨子里没人拿他当一回事,于是大炳哥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