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许静,是个意外。那是一个顶着爆炸头,耳朵上戴着三四枚耳钉,一身红红绿绿宽大衣服的瘦高女孩。
那天是初中开学的第一天,郁欢送给孟清一件自己亲手织成的橙色头饰,那种可套在发卡上的小织品。孟清送了郁欢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手链,粉红色的珠子,晶莹闪亮。
新生入学的仪式和高年级开学典礼在同一天举行,仪式完毕之后,高年级直接开始上课,新生先熟悉校园环境,第二天正式上课。
郁欢和孟清在将学校转了一遍之后又绕出了校门,沿着学校外面的街转了一圈,觉得实在没什么太有意思的东西才又朝回走,因为贪图近路,她们打算穿过一处危楼居民区,直接绕到学校后面的小门,但就在穿过一条破旧的巷子时,撞上了迎面奔跑而来的许静。
磨破皮的黑色高跟鞋,夸张的爆炸头,钉满银白色耳钉的耳垂,随着快速的奔跑,高跟鞋在坚硬的青石路上发出“噔噔”声,爆炸头在风中肆意洋洒,一蓬一蓬的,像是硬生生罩在头顶的一团暗色云团。
匆匆奔过的人硬生生将孟清和郁欢牵着的手从中间撞开,孟清被撞得险些摔倒,幸好被郁欢一把拉住。
但孟清还没来得及抱怨一句,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咒骂已经由远而近,一个手里高高扬起皮带的邋遢男人赤着脚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朝那个女孩子直追过去。
不到一会儿,前面的巷子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咒骂夹杂着凄惨的哀号让郁欢背后惊出一阵冷汗,孟清也满目惊恐地看向郁欢。
旁边的危楼上有些头伸了出来,朝前面的巷子看了看,然后又习惯地摇了摇头叹息着将窗户关上。
打得久了,哭得久了,也就累了,那个男人终于拎着带有血迹的皮带走了回来,看到还愣立在原地的郁欢和孟清,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里用方言骂了句后将皮带上的血渍在青灰的墙上拭了拭,赤着脚钻进了来时的小巷道里。
郁欢和孟清相互握紧了对方的手,对上一个眼神,然后一起朝前面的巷子跑去,转过斑驳灰暗的巷角,在一个肮脏破旧的小角落里看到了满手血渍的许静。
孟清立马吓到,扣紧了郁欢的五指,侧过头不敢看。
“你还好吗?”郁欢怯怯地出声。
“好,当然好。”许静冷哼着从地上爬起来,身高高出郁欢一个头。
“你怎么会……”孟清也试图不害怕许静的狼狈模样,皱着眉头同她说话。
“我怎么会被打,对吗?有钱人家的小姐!”许静脸上的讽刺显而易见。
孟清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瞪了一眼不识好歹的许静后,拉着郁欢转身就要走。许静一边抬起满是血渍的手狠狠拭过脸上的泪痕,一边冲着急急走开的两个人笑出声,眼里尽是冰冷的傲慢。
虽然被孟清扯着离开,但郁欢一直侧目望着许静大笑时满是悲伤的眼睛,那种眼神里的孤寂悲伤,让她产生了莫名的疼惜。
走出两步,她松开孟清拉着她的手,从书包里掏出棉布手绢往回跑,将手绢塞进许静的手里,又在许静还没回过神时迅速转身拖起孟清飞快地朝巷子外跑去。
再次遇见许静,是在学校不远处的一条水杉路上,依旧是个意外,场面依旧血腥可怕。但这次不是许静挨打,而是许静手里握着半截玻璃酒瓶指着对面一个满头血渍的黄发青年大骂着。
许静的声音在颤抖,却不是害怕的颤抖,而是一种带着嗜血的愤恨,瞪着那个青年。那个黄发青年突然放下捂着头的手,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扬着就朝许静砸过去。
“小心!”郁欢冲着许静跑近一步,狠狠将她推倒在地,而那颗石头擦着郁欢的额角落到了后面的地上,郁欢的额角一痛,摔倒在地。
站在旁边的孟清惊醒过来,惊叫着赶紧跑到郁欢旁边把她扶起来,看到正在流血的额角,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哆哆嗦嗦地抽出自己的蕾丝白手绢将她的额头捂住,“你个傻子,你个笨蛋!”
被郁欢推倒在地的许静,“噌”地一下站起来,眼看许静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正要朝那青年的头上砸去,郁欢顾不得头上在流血,一把将她的腿抱住。
“别……别……你会坐牢的……”
“林次,我跟你没完……”许静如一头发疯的小兽,红着眼睛瞪着对面的青年。
“你还不快走,快走呀!”感觉到怀里的许静快要挣脱,郁欢赶紧冲着那个叫林次的青年大吼起来,旁边的孟清也才回过神,赶紧也一把扯住许静的手臂。
那个叫林次的青年终于醒过神,看到正红着眼,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许静,顾不得形象,撒脚就跑,边跑又边扭头冲着许静喊:“你等着,你等着……我非灭了你……”
“来呀,来呀,你来呀!”许静瞪红着眼看着林次跑远,挣着身子要去追,却被郁欢和孟清死死拉住不放。
一阵纠扯之后,三个人在地上摔成一团,即便是林次已经早就没了踪影,许静还是在嘴里骂着,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胳膊从地上爬起来,郁欢才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酒气,她喝醉了。
“我的衣服,我的新裙子。”孟清完全没理其他,从地上爬起来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衣服脏了,扯着裙摆一个劲儿地拍打,却怎么也弄不干净。
“应该能洗掉的。”郁欢有些愧疚地也帮她拭了拭,出声说道。
许静看了一眼两个人,鼻子里哼了哼,满是不屑的目光望了一眼浓密的水杉树林,说:“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花瓶,矫情。”
“要不是你,我的裙子会脏吗?郁欢的头会破吗?”孟清怒气直窜地冲许静一吼,因为比许静矮了许多,她故意踮起了脚。
“你叫郁欢?”许静没理孟清,将目光落在了正用帕子捂着额角的郁欢身上,眼里似是闪过一瞬的温暖,但也仅是一瞬,然后迅速消失,重新恢复冷傲。
“我叫郁欢,她叫孟清……”郁欢眨了眨眼睛,向她介绍,却又被孟清打断。
“谁要告诉她我们是谁,不许说,不许说!”
许静侧着眼睛将孟清打量了一眼,又是淡淡一哼,却什么都没说,只扭头对郁欢说:“记好了,我叫许静,以后谁要敢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说完,许静完全不理会还在滴着血的手,如一个大胜而归的女王踩着破旧的高跟鞋扬长而去,只留下目光疑惑的郁欢和满嘴抱怨的孟清在原地。
任何一所学校,总有那么一些学生,顶着颜色各异的爆炸头,耳朵上至少戴着三枚以上的耳钉,身着俗气的鲜艳衣服,宽大肥厚的裤子,身上挂各色金属饰品。
他们招摇过市,如黑帮混混一般招呼着一群跟帮小弟,但凡遇到些不和,就会以义气为题大肆地引发些事故,最多的事故就是招惹是非。
在同龄人眼中,这或许是拉风,是年少不羁的潇洒,但对于家长和老师来讲,这就是问题学生,而许静就是这问题学生中的天字一号人物。
在郁城中学里,上至校长下到学生,谁都知道初二(3)班那个不务正业的瘦高个女生,如果不是为了响应国家九年义务教育的号召,许静早已不知道被开除多少次。
谁也不能理解好学生郁欢会和问题学生许静成为朋友,但她们还是成了朋友,很莫名其妙。
因为阴雨连连,郁城的冬天比往年要冷许多,操场上结起了光溜溜的冰,那些原本喜欢在课间玩耍的同学都不愿意再出教室,如非必要,就连上厕所都不去。
郁欢病了,孟清也病了,两个人吃了一个多星期的药,就在这样一个冷得令所有人发指的时节,素来行事乖张冷傲的许静甘心给郁欢当起了跑腿,每天会在两节课后的休息时间顶着冷风跑到校厨那里打满一壶开水,然后马不停蹄地送到相隔两层教学楼的郁欢手里。
一壶水郁欢喝药用不了,自然会分出一半给孟清,起初孟清不乐意要许静拿来的东西,可她自己又不愿意顶着冷风去打水,只能一边瘪着嘴,一边接过郁欢倒出来的水。
郁城下雪了,很大的雪!白花花的,像一团一团的棉絮,从灰蒙蒙的天上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很漂亮。
初一新生相互熟悉了之后,评出班花、级花,孟清毫无疑问地当选。慢慢地,开始有不同的男生向孟清传小字条,那些字条,无非是问孟清喜欢什么花,喜欢吃什么之类的,有些字很丑,有些很潦草,也有一些字很工整,但似乎这些对于孟清来讲都毫不入心,她会随手丢在课桌上,或者直接丢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箱里。
不仅郁欢觉得孟清是那种像公主的女孩,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坚信配得上她的人是不一般的王子。
“不喜欢的人送的东西,我看都懒得看一眼,丝毫不用犹豫。”孟清这样向郁欢抬着下巴解释。
那时的郁欢和孟清,不论进与退,不论弃与顾都那么决绝明了,毫不犹豫。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孟清开始一张一张地看那些字条,看得很仔细,似乎在寻找什么。郁欢不明白,所以她问了孟清,孟清就浅红了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将一张小小的字条递到了郁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