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郁欢看过的书并不多,相信孟清看得也不多,所以她们都不知道这是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里的句子,却都被这话里的美丽深深吸引、折服。
“是林辰年写的。”孟清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压不住一丝激动。
林辰年,那个初三(1)班的特级优等生,总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灰色运动装,却总能穿出别样的挺拔英俊,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篮球场上,他永远都是叱咤无往。
孟清将那张小字条夹进了笔记本,然后会在闲时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那句话。
周五,孟清在撕了整整一本粉色信纸之后,终于完成了一张回信,趁着午餐时间悄悄放进林辰年的书桌里。
她知道周五的下午林辰年肯定能看到她的回信,整个周末孟清都怀着种种期待度过。但,当周一孟清和郁欢好奇地挤过人群,看到歪歪斜斜地黏在教学楼通道口处的粉红信纸时,孟清的脸色瞬间死白一片,浑身战栗着扯着书包肩带,脑子一片空白。
郁欢的震惊并不比孟清少,在片刻的诧异之后,看到孟清面如死灰的模样,她使劲一挤前面的人,伸着手狠狠将墙上的信纸扯下,然后完全不理会别人的抱怨和议论,拖着孟清穿过围观的人群,将她从尴尬中解救出来带回了教室。
初一级花孟清给初三级草林辰年写信的消息在两节课的时间里迅速传开,从初一到初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的一个新闻成为所有人课后的头等话题,关于两个人的各种谣言愈传愈烈。
在不大的中学里,老师的消息亦是非常灵通。下午的体育课上,戴着眼镜、发丝略白的中年女班主任将孟清叫到了办公室,在经历半个多小时的“劝诫”之后,孟清才低着头从办公室里出来。正好赶上下课铃响,各个教室都涌出了学生,发现从办公室出来的孟清之后,迅速开始了交头接耳,围在办公室外的小楼道里看着孟清。
总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别人的笑话,总有那么多人喜欢用流言这东西伤人于无形,郁欢看到孟清低垂着的头,迅速地挤过人群一把拉住孟清。
孟清含着些眼泪抬头看向郁欢,满是委屈的心才似是有了些可以安慰的东西,但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围观人群让她有种被羞辱奚落之感,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会如此地被人看笑话。
“走开,都走开。不许围在这里!”一股愤怒从郁欢胸口喷出,向来安静少话的她第一次在人前大发脾气,挥着手将那些围观的人推开,想要带着孟清冲出一条路。
围观的人虽然对郁欢的愤怒感到意外,但这并不足以让众人散去,反而引来更多的看热闹的人,郁欢只能咬着唇扯着孟清的手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软弱的神色。
“都给我滚开!”当许静的一声暴喝传来时,所有人都惊住了,谁敢在老师办公室外这么放肆?
看清是许静双手环胸站在楼道里时,所有人都不惊异了,赶紧慌忙离去,各自嘴里夹杂着些七七八八的议论之词。
“真没用,这么被人欺负。”众人散去,许静冲着两个人开口,眼里带着不屑。
“我的人怎么能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窝囊气!你们等着,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许静意气风发地丢下一句话,然后踩着破皮的高跟鞋噔噔地离开。
郁欢一直不明白孟清为何会在林辰年身上栽了,她更不明白,那么骄傲的公主孟清,为什么会因为一张小字条被弄得颜面全无。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苏卿远,当苏卿远用粉色的便条写着些只字片语给她时,她终于明白了孟清当年的心情。
如若你在乎一个人,那么有关他的一切都将成为天下无双的最美,一字一词,都闪着别样的风华,不同于名家字画的珍贵,而是一种单纯忠于那一人的珍贵,历时不灭,镀有奇光。
许静的报仇之说,郁欢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毕竟她是个学生,顶多是个放肆点的学生,面对这种流言能做些什么呢?她又不是万能神人。但当许静惊天动地地扯着林辰年站在初一(2)班的门口时,郁欢和孟清都张大了嘴,郁欢心里叹了一声:许静真是个万能神人。
“孟清,郁欢,你们出来!”许静扯着嗓门叫她们俩。
所有人都将目光迅速投到郁欢和孟清身上,郁欢立刻有找个洞钻进去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很不现实。郁欢使了个眼色给孟清,询问她的意思,孟清脸上一阵红白相交,羞愤之意恨不得马上杀了许静。
“出来呀!”许静完全没理会孟清的感觉,依旧大着嗓门叫她们。
郁欢看孟清没起身的打算,而许静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走到教室门口。
“什么事,晚点儿说成不?”郁欢皱着眉看许静,推着她朝楼道走了走,有些刻意压低声音。
许静没理会郁欢压低的声音,反而更是一扯嗓子,顺手从旁边一拉,就有一个黑瘦的高个儿男生踉跄了一步站到了郁欢和孟清面前。
“让他说!”
郁欢不解地看那个男生,应该有一米八几的个儿吧,黑黑的,算不得帅,也算不得难看。
“那个信是……是我贴到楼道里的。”黑瘦男生摸着头,满脸尴尬。
“你有毛病呀。”没等许静发火,郁欢已经一声吼了出来。
“那个,我只是想开个玩笑……”黑瘦男生努力在脸上堆着笑赔不是,就差跪地求饶了。
“好玩吗?好笑吗?那字条八成也是你假冒的吧,你个神经病。”
“那字条是我写的,但不是写给孟清的。”这次接话的是林辰年。
“你?”郁欢蒙了,微仰着头看林辰年,有着挺拔身形的少年,眉目清秀,面容俊朗,眼神中有一种小小的傲慢,果然就是那种被女生捧上天的男生特有的气质。
林辰年带着些笑看向那个男生,说:“那是我随手写在便条上的,写完之后就随手丢在了桌上,后来应该是被他拿去做了人情。”说完之后看到郁欢满脸不解,又露齿一笑,问:“你没看过这本书?”
立马,郁欢有些微红了脸,皱了皱鼻子,低下头小声嘟囔:“没看过又怎么样。”“我的字不好看,就……”那黑瘦男生还想解释,却已经被许静一个暴拍打断。
“我会道歉,我亲自道歉。”黑瘦男生赶紧冲许静解释,但许静根本不想听,扯着他就要打。
“好了,这里没我的事了,我走了。”林辰年对许静的举动没太大兴趣,潇洒地把手插进兜里转身上楼。
郁欢看了一眼正在教训那个恶作剧男生的许静,犹豫了一下后,赶紧一步跨两级地朝已经转过一层楼道的林辰年追上去:“林同学,等等。”
“叫我?”林辰年扭头带着些好笑的感觉问郁欢。
郁欢大跨两步台阶之后和林辰年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手胡乱抹了一把额前的刘海,说:“是叫你,我有件事请你答应。”
“什么事?”
“请你不要将真相说出来,不要让别人知道那不是写给孟清的。”
“为什么?”林辰年皱起了眉,但聪明如他也立刻明白了郁欢的想法,她是怕所有人知道实情之后笑话孟清的自作多情,也怕孟清会觉得伤自尊。
林辰年笑,打量郁欢一眼之后,说:“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我可不想让自己背上早恋的罪名,我会招惹上麻烦的。”
郁欢知道,依着孟清的性子,如果让人知道她是自作多情了一场,她肯定觉得很丢人,不会再待在这所学校,这也意味着她将和她分开。为了不让孟清这个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童年里唯一的朋友离开自己,她赶紧说:“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之后,郁欢的脸色尴尬起来,接着补充说:“不过,我没有钱!”
林辰年一愣神,上下打量着一脸认真的郁欢,觉得有些好笑,扭头望了望楼外的天色,说:“我要你的钱干什么,不用钱,你只要记得欠我个人情就行。”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郁欢欣喜地追问确认。
林辰年并没有直接肯定或否定,只冲郁欢留下个笑脸,然后双手插兜,悠闲地迈步转身上楼。
不知道许静用了什么方法,就在当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在早上贴着信纸的楼道处又贴了张显眼的道歉信,而这张道歉公告的旁边站着一个满脸尴尬的黑瘦高个儿男生,从同学们的议论声中,郁欢才知道那个男生叫江阳。
孟清在路过楼道时瞪着那道歉信看了老久,但她从小就是淑女,没能做出如许静那样的暴力举动,当着来来往往的人,也没能像郁欢一样吼上几句,最终也顶多是狠狠冲旁边的江阳丢了几个白眼,然后一扯郁欢扬长而去。
林辰年是个讲信用的人。这是郁欢在这件事中得出的结论,他真的背下了早恋的黑锅,据说教务处主任亲自找他谈过了话,还通知了他的家里,两头会审的结果自然是对他好一番教育,正巧赶上初三模拟考试,林辰年的名次从全年级第一掉到了第二,也让林辰年一度成为初三学生不务正业,学习下降的典型反面教材。
而这个教材也一直沿用了很多年,直到十几年后某个曾经带过林辰年的老师,在《人民日报》上看到关于某市史上最年轻副市长上任的新闻时,林辰年才完全告别在学校中作为反面教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