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张海清加了一件白色的外套在身上,吹着夜晚凉爽的风,她将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悠闲地迈着步子穿过村子。这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他们白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晚上才回到这里来,所以这里晚上比白天要热闹。他们有的在客厅里讲话,有的坐在自家门前,大大咧咧的姿势就像从来不欠这个世界什么一样,就如同她现在。他们也没有多打量她,好像她是那么平常。张海清为自己没有吸引人们的注意而有些纳闷,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是那样的不同,她扭扭捏捏地避开人们的目光,可更多的时候她发现人们只是随意望一下,然后继续聊天。只有一个人问了句:“小姑娘,你是哪家的?”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慈爱的声音,他的慈爱里带着讨厌的语气,尤其是令张海清恼火的那句“小姑娘”,她把脸别过去,没有理他,那个中年男人在背后又念了句:“这个小姑娘!”张海清在心里也骂他道:“去死!”
她平静的心情被这个大叔破坏了,他以为自己长得很大吗?可是他的见识和他的思想却短浅迂腐得可笑。她不愿被这样的人轻蔑地叫“小姑娘”,她已经二十岁了,已经不像十几岁那样迷茫了。
当张海清见到大海的时候,见到那黑黢黢的一片海面时,她的心也随着大海而宽广了起来。黑暗中的海显得那样神秘,它被黑暗遮掩了一切,却又实实在在地摊在自己的眼前。清脆的海浪声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海风冰冷地吹着,让人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海边一个人也没有,张海清有点害怕,幸亏远处的路灯帮她消去了一大半的恐惧,她伸出手去,坚信那就是她的灯塔。
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真好,能住在这海边是她二十年来感到最幸福的一次。她的欲望是那么多,她想受人尊敬、想拥有友情和爱情、想拥有帮助别人的能力,她有时候看到什么好玩或好吃的东西也会有存钱买下它们的欲望,她还想到处去旅游,想结束这可恶的学校生活就可以自由了,她还想变得有钱。可是这些欲望微弱得只是一时闪现,甚至都不值得一提。当她看到这片海时,想到这个世界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地方,她就觉得幸福。
她抱紧双臂走着,很开心地去想这样一些事。她想到爸爸妈妈的生活,庸庸碌碌,为了一点小事吵架,每天唠叨着没钱过日子,她都怀疑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爱。以前在家,妈妈和邻居一起去散步的时候,她跟在她们后面,她们每天讨论着谁家的老公不好,数落自己家的又是怎样让她们伤透心、受尽委屈,她们说哪户邻居男人女人都在外面有人,她们还亲眼看到过,她们抱怨每户人家的男人都在外面偷腥,就连自己家的也不放过,她们为原谅他们而觉得自己伟大。说过了这些她们就换一个话题,她们谈论哪家人多有钱,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或给父母家送了什么大礼,把其他的兄妹都比下去。或者像她的同学们一样谈论羡慕的那些街上的名车,谈论怎么护肤和怎样搭配衣服,然后跟一个又丑又毛躁的男人谈恋爱,还跟着出去住旅馆,就为了满足对爱情的好奇心。她想这样的好奇一旦去尝试,爱情也就在她们心中消失了。
她想想以上的这些生活,多么庆幸自己不是这样一个人,能够和他们区别开来,她才觉得生活有意义。想想如果自己过着这种生活,她真宁愿自杀,因为她想不出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张海清蹲下身去,她捧起一堆沙,然后逆风扔出去,它们又朝她扑来,她赶紧手舞足蹈地避开它们,拍打手臂衣服上的沙粒,还擦了擦脸。她忍不住堆了堆那些凉爽细腻的沙,把它们堆成一个小沙丘,然后把它们放到自己的手背上,又把它们弹到自己的手掌心,她坐在地上,双手合紧想能不能把它们捂热。
夜又深了一截,路灯好像也显得更暗了一些,张海清打算回去。她走过来时的路,屋子的门都关上了,门口的椅子也搬走了,街道上非常安静。长长的路在屋内灯光的衬托下排列在她的面前,她一步一个石板,在世界的孤寂中,享受着自己的乐趣。
第二天,张海清睡了一上午,然后她去村子周边走了走,熟悉一下环境。下午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屋内没有人,大门只虚掩着,一推就开了。她走到架子的旁边,拿着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不知道吴宇去哪里了,她望了望他的房门,张海清很好奇他的房间里有什么。她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但知道他一定有一份工作。只是打开他的房间看一眼,又不偷什么东西,算不上道德败坏,她想。她把杯子放到饭桌上,然后便起了身,她拧着门把手的时候还担心万一吴宇在房间怎么办,可是她更加大胆地转动了锁头。里面的窗帘拉着,屋内昏黄,有一个上黑色油漆的漂亮大衣柜和一张白色的短脚床。窗子旁边是一张正方形的大书桌,正好齐窗户高,上面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很多的照片,远远看去花花绿绿的,有各种人和风景,里面夹杂着一些摄影器材,还有一个白色的小工具箱。摆放着椅子的这边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它的柱子上贴了很多各种颜色的便贴,桌子左面的墙上挂满了CD的黑白海报,钉在墙上的钉子上垂下用绳子拴起来的贝壳,每一个都有一些特色,不是他自己拾的,就是朋友给他拾的。
张海清走进了房间,她的眼睛流连于桌子上的那些照片。有一些是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人的照片,她的样子非常端庄,像一个有身份的人的妻子。有一些是各种特写镜头下的花的模样,它们原原本本地甚至有些呆板地被照在照片上,张海清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有些是路上抓拍的情景,有开着卡车的工人,被妈妈牵着手的小孩子,还有一些人群,张海清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想,他应该是个摄影师,可是摄影师应该在哪里工作呢?她看到一组某一所大学的图片,她想他肯定是为杂志社工作的,当她刚发现吴宇的工作时的欣喜一下子淹没在按要求取摄和按时交稿的无聊、单调工作中去。她想到她在学校学习也一样无聊,想起这个世界上人们几乎都在干着无聊的事。床头柜旁边有个黑色的大包,她努力去看包上已经被压住了一半的字,只看到一个“吊”字,她一下子才觉得生命流进了这个昏暗的房间里来,于是跨过挤在桌子旁的矮床去,然后蹲在地上推开被压住的另外的字,下面是一个“床”字,张海清赶紧打开拉链,里面装的正是一张帆布吊床,它上面粗粗的绳子被收在拉链的最边上。
她多想把它据为己有,她知道他是不会拒绝她用这个吊床的,它空闲在这里。张海清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吴宇会不让她用。就算是吴宇用的,她也多么希望能和他各用一天。
“你在这里干什么?”
背后传来吴宇的声音,张海清被吓了一跳。
她站起来转过身子问他:“今天晚上吃什么?”
吴宇走进来疑惑地看着她。
张海清便一边向他走去,一边顺口说:“我来找你,问问你晚上吃什么。这是个吊床吗,我看了下真有意思。”
“你不明白不要轻易动别人的东西吗?”
张海清一阵惊颤,可是不以为然地说:“我看到在那,就看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