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拉开屋门,拿着本属于我的一切走了。大门关上,落了无数尘埃。
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眼里的泪也都挥发干净。我慢慢地走回台阶上坐下,巨大的悲伤刺痛我的心,疼得我一点点弯下腰:“爸,妈,我回来了……诺诺回家了。”
屋子里静得发空,连我深深浅浅的呼吸都有回音。木质的楼梯地板,时不时会发出响声,像是有人刚刚走过一般。
我按压住自己心脏疼痛的位置,维持一个姿势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再到黄昏。直到夜色临近,屋外有人按电铃,我才从悲伤繁杂的思绪里抽离开来。
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黄家赫。
“路上有点堵车。”黄家赫并没有抬头看我,他一边将身后重重的行李箱拖过来一边往屋里走,“你中饭有没有吃?晚饭呢?”
“家赫……”
“你昨天晚上就住在这儿?”黄家赫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般,“今天晚上先去我那里吧!等明后天,我带你去租房子。”
“家赫,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黄家赫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抓住我的胳膊,弯腰专注而又复杂地看着我:“诺诺,你是不是要做什么?之前我说要接你,你一直不同意。现在,你却突然回来……”
我没有说话。
“诺诺,”黄家赫耐心地警告我,“今天的卢生,已经跟三年前的卢生不一样了。你要是输了,就一无所有了。”
“今天的卢生,已经跟三年前的卢生不一样了。”黄家赫眼神沉稳,用心良苦地说服着我,“无论你想对卢生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好吗?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宽松肮脏的上衣蹭到了他的西装口袋,我们的距离近得连黄家赫身上的青草香水闻起来都有些浓郁。黄家赫低头看我,我静默地仰头看他。目光碰到一起,幽静中竟然生出一股少有的温情。
这个世界上,能给我温情感觉的,也就只有黄家赫一人了。
“我不做什么。”我不着痕迹地避开黄家赫的凝视,拉开他带来的行李箱翻找干净的衣服,“我跟你说过,我只是回来找卢生。我想看看他,我想知道他……”
黄家赫踢倒行李箱,闷重的声响让地板略微震动。黄家赫揉乱整齐的头发,他有些烦躁地说:“你觉得,今时今日,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诺诺,我被你骗过一次,但不代表我会被你骗第二次!”
是了,半年前,我曾经跟黄家赫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黄家赫对我说:“诺诺,你的案子已经过去两年多了。风头过去,你可以不用住在这儿了……我会找卢生协商,让他接你出来。手续我去帮你办理,你放心,你不会见到卢生的。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见到他的。”
我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黄家赫问我:“如果你从精神病院出去,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找卢生。”我这么回答他。
黄家赫被我的答案气得牙痒痒:“你还真是吃一百个豆儿不嫌腥啊,你想把一辈子都搭在那个人渣身上吗?”
我冷笑道:“我愿意把一辈子都搭在那个人渣身上,跟你黄家赫没有一点关系。”
黄家赫气愤地离开,一直到我出来,他都赌气没有去接我。不过黄家赫昨天会主动来,那说明他已经把我的意图全都看穿了。
可就像黄家赫说的那样,我这辈子算是搭在卢生身上了。而黄家赫,他完全没有必要把一辈子都搭在我的身上。我是背有命案的精神病弃妇,他是城里首席法官的律师儿子。
我们,早就不是一类人了。
“你还想骗我什么?嗯?”我的淡漠让黄家赫尤为气愤,他粗暴地拉扯开衬衫领口,完全丢掉了在法庭上的优雅淡定,“你想报复卢生,对不对?你要让卢生忏悔,是不是?”
“你别傻了!”黄家赫有点别扭地柔声说,“卢生根本就不会忏悔,从来都不会。这三年,他有去看过你吗?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出院手续办了半年多才办好吗?就是因为卢生这个监护人不肯签字,所以医院才不肯放你出来。”
黄家赫像是在陈述案件,语气激动得略微铿锵:“而卢生现在答应签字,也不是因为他悔恨!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卢生肯放你出来,只是为了让你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签署那份离婚协议!只要你跟他离婚,那他就可以娶能源集团董事长的女儿。”
“哦。”虽然黄家赫说的我都清楚,可心尖还是有微微拨动的酸楚,“那我还真要谢谢能源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了,她要是不嫁给卢生,我还要继续生活在精神病院里。”
黄家赫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作为一个正常人,黄家赫完全想象不出来,生活在精神病院那种地方,就算是精神再好的人也会疯掉的。
我再一次弯下腰翻找衣服,黄家赫提着我的胳膊将我拎起来,他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目光沉沉:“诺诺,你不要自己去做傻事,不要贸然去找卢生的麻烦,千万不要。”
“不会。”我生硬地掰开黄家赫的手,冷淡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黄家赫神色复杂地在屋子里扫视一圈,他还想劝劝我。可碍于我拒人千里的表情,他也只好作罢。
我找到合适的上衣,毫不避讳地当着黄家赫的面脱衣更换。黄家赫倒有点不自在,橙色的灯光下,他的脸色微红:“那个……我先走了,等明天我再来看你。要是缺什么,你就打电话给我。”
黄家赫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我,然后像以前那般宠溺地在我头上揉了揉,开门离开。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上面还带着黄家赫暖暖的体温。点亮屏幕,桌面壁纸是我过去喜欢的卡通形象。看着似曾相识的画面,我的精神一阵恍惚。
胡乱地收好衣物后,我打电话给我的姨妈。
在我家出事后,几乎所有亲戚都跟我断绝了关系。在他们的眼中,我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能够做出杀害母亲、陷害父亲、逼得父亲自杀的女儿,完全就是猪狗不如丧尽天良。我没被判死刑,而是被勒令关在精神病院管教,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没有天理。
所有人中,唯一相信我是无辜的人,只有我的姨妈周玲。不过碍于我外婆的压力,姨妈一直都没能过来看我。在我出来的前一个月,她特意跑来了。隔着玻璃窗,我哀求她,求她帮我讨回公道。
姨妈问我需要她为我做些什么。我茫然无措,只能无力地说:“等吧!等到合适的时机,开始做合适的事情。”
而现在,时机差不多已经到了。
我拨通电话,姨妈很快就接了起来。她的语气欢快,嗓音轻柔得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喂,你好,请问你找谁?”
“姨妈,是我。”我回她,“我是吕诺。”
“诺诺呀!你终于打电话给我啦!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略微停顿,说:“我和卢生准备离婚了。”
“离婚好啊!离婚好,我这辈子都离过四五次婚了。相信姨妈,第一任往往都是最差劲的。”姨妈从室外走到室内,电话另一端陡然安静起来,“诺诺,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要从卢生开始吗?”
每提起卢生的名字,我的心都会跟着颤动一下。那澎湃的情感在血管中来回撞击,一阵阵地往上涌。
“不。”直到姨妈再次叫我,我才艰难地说出口,“卢生想要把亏欠的都还我,而我会让他明白,他亏欠我的,他永远也还不起……第一个,我们从倪菲开始。”
晚上7点,姨妈准时来接我。看我提着大箱子,她打趣着问:“黄家赫给你送的?”
我沉默地把箱子放到后备箱,又沉默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姨妈一边看着我,一边啧啧出声:“黄家赫,是个好孩子……只是很可惜,便宜卢生那个王八羔子了。”
“走吧。”我拉过安全带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