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给你了吗?”姨妈自言自语,“我想,卢生也没胆子要这房子。他都给你留什么了?”
离婚协议我并没有太仔细看,只是知道大概钱不少……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从小对钱财的概念就比较差,结婚后什么都交给卢生打理。像是卢生这种穷人暴富的男人,他们有钱之后很少有人会想着怎么对自己的老婆好。正如他们生命中的其他物件,有钱了自然要换好的。
倪菲,就是卢生更换名单里的一项。
卢生结婚后就开始在我爸爸的公司上班,大小不济也是经理级别的人物。我爸的公司是房地产之类的企业,而卢生大学学的是生物制药。从专业角度来讲,可以说卢生和职位的要求完全不配套。
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卢生都被他的野心支配着。早就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爸爸,不断地压制着卢生蓬勃的欲望。平时在公司里,卢生可以说是郁郁不得志。
刚结婚的我,除了花钱和缠着卢生外,没有一点作为人妻该有的自觉。我只知道抱怨卢生为了工作冷落了我,我只会任性地对卢生“微薄”的工资发牢骚……因为这些,本就跟我没有感情基础的卢生更加不喜欢回家了。
卢生每天下班都会去酒吧喝上几杯,他在酒吧认识了漂亮聪明的倪菲。倪菲在风月场上混了这么久,对于安抚男人,她很有一套。渐渐地,卢生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为倪菲花的钱也越来越多。而我还是单纯任性的娇气小姐,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卢生在外面养了个人,我还只是痴痴傻傻地信他、爱他。
“卢生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有什么反应?”姨妈的话说得解恨,“我就不信,他会一点愧疚的感觉都没有?再怎么说,你们两个也是几年夫妻了。”
夫妻又能怎样呢?
我不想继续探讨卢生心理的问题,冷淡地问:“倪菲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吗?”
“清楚了。”姨妈对于我接下来的行动颇为怀疑,“卢生下个月就要和能源老总的女儿李清河结婚了,从倪菲下手,真的有用吗?我觉得,卢生的性格那么谨慎,他应该不会有把柄留在女人手里。”
我低头看着残破不全的手指,沉默着没有说话……卢生确实不会留证据给倪菲,可见证了卢生不光彩的发家史的倪菲怎么也会留一手。况且从昨天的情形来看,倪菲应该不知道卢生要结婚的事情。
“倪菲比我聪明,就算卢生防着她,这么多年来她手里或多或少也会有些卢生的把柄。”
姨妈偏头偷瞄了我几眼,她若有似无地叹气:“卢生真是个笨蛋,还能有谁像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他呢?”
接下来的路上,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路灯闪烁,照得脸上忽明忽暗。
三年封闭的精神病院生活,让我在接触真实的生活环境时还是多少有些不自然。比如姨妈家里客厅的水晶灯刚一打开,我就被灯光刺得忍不住不断闪避。
看我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连一向乐观的姨妈声音都变得哽咽。她眼圈通红地护着我到怀里,不断地拍着我的背:“诺诺,不怕不怕!你回家了!没事儿的!”
姨妈做了一大桌子菜给我吃,她拼命地往我碗里夹。我尽量每道菜都尝一口,可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偷偷跑到厕所全呕吐出来。对于我只有橘子般大小的胃来说,珍馐美味也不过是负担。
吃过饭洗过澡,我拿着姨妈调查来的资料研究。读得越多,我越是感到心寒……我被遗弃了太久,跟社会脱节了太久。久到我都已经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怎么样?”姨妈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来,“后天有一个酒会,卢生会带着李清河一起去。我也有被邀请,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我把你打扮得美丽又惊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好不好?”
我摇摇头:“不行,还不是时候。”
在精神病院的时间,我唯一的收获就是对人的心理有了相对透彻的了解。人性,总是会令人失望而又不堪一击。
出院后的第一次见面,我的举动已经给了卢生不小的震撼。
如果说见到卢生时,我还跟个泼妇一样对着他大吵大闹,估计他除了厌烦不会有其他的情绪。可我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像是姨妈说的,我们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卢生,不会一点好奇的心理都没有。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要是没有好奇,那么也很难产生爱意。
正当我专注地分析倪菲这三年的经历时,姨妈突然说:“诺诺,我觉得,事情过去了还是让它过去的好。你现在没有负担,又变得年轻漂亮,还有一大笔钱,找个好男人结婚过日子才是正经的,干吗还要纠缠卢生不放呢?”
“是,他是害得你很惨。但你这么跟他纠缠下去,你会比现在更惨。”姨妈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膀,“相信我一个过来人的话,和前夫瓜葛太深,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已经没有三年前那么伶牙俐齿,说话也学会了隐藏自己:“我们情况不同……毕竟,你有五个前夫。”
姨妈被我的冷幽默逗笑了,她也不再劝说,起身告辞:“你是真的长大了,既然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会无条件支持你……最后多一句嘴,黄家赫是个好男人。”
“送你好了。”我又将注意力转回到资料上。
姨妈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值得尝试。”
从倪菲的资料上我能感受到,这三年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得到一切的卢生,并没有兑现他给倪菲许下的承诺。我被关进精神病院,也还是卢生的合法妻子。只要我活着,倪菲就不能上位,永远都是个三儿。
缺少关爱的女人,是很容易跟人交心的。
而倪菲与人交心,正是我迫切需要的。
倪菲没有正经的工作,她每天的时间都是在等待卢生中度过。而卢生马上要结婚了,他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哄着倪菲。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来,卢生会多么不耐烦地挂断倪菲催婚的电话。
如果我不是吕家大小姐,卢生是一定不会和我结婚的……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倪菲性格张扬,但私生活很低调。在我出院后的一周内,姨妈帮我找了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人去帮着我接近倪菲,可效果都不是很明显。本就睡不着觉的我,神经更加紧张。失眠和焦虑带来的恶果,就是我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
为了强制自己睡着,我只能求助黄家赫。在他广泛的朋友圈中,应该会有一两个能开出安眠药给我的。
我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黄家赫就带来了药。
对于上次分手时的不愉快,黄家赫显然没放在心上。他仔细地倒出药片递给我:“我都问好了,像你这种失眠症状不严重的,一次吃半片就可以了。”
我听话地把药吞下……其实我并没有老实交代,和黄家赫描述的症状,连我真实病症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可我并不想告诉黄家赫太多,我的问题已经摧毁了我自己,没必要再摧毁一个黄家赫。
“你早上吃过饭没有?”黄家赫放下公文包,仔细地挽起袖子,“诺诺,你比刚出院时还要瘦。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神情恹恹地看着厨房:“家赫,我真的没什么胃口。”
“你去睡会儿。”黄家赫端起炒勺,挑剔地吹了下锅面,“我正好也没吃,你就当陪我吃早饭好了。”
我没有动,却也不再拒绝。趴在沙发的椅背上,静静地看着黄家赫。
似乎认识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好好看过他。黄家赫没当律师之前,脾气总是特别急躁。属于那种泄漏出来的煤气,一遇明火就炸。和他说话不经过再三思量,很容易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那时候岁数小不懂事儿,就算黄家赫总是为我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也还是厌恶他。可能是被黄家赫暴躁的性格折磨得有点审美疲劳,所以一遇到卢生那种会慢条斯理说话的小白脸,我立马变得没有智商。
黄家赫长得也挺好看的,最起码,他的眉宇间带着男人该有的阳刚。晨光一照,他眼睑上有一道极浅的疤痕。听我妈说,是我小学二年级时跟他打架时抠的。
我低头看我手背的位置,黄家赫也曾在中指附近给我挠出一道疤痕……只是四年前我和我妈撕扯的过程中,削掉了皮,疤痕早就不存在了。
“吃饭吧!”黄家赫准备好了吐司和鸡蛋,“我不太会做中餐,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经常这么吃。方便,还节约时间。”
黄家赫去倒牛奶的时候,我拿手机把早餐拍下。他回来时正好看到我的动作,话语里满是安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吃饭之前先拍照上传。”
我把手机放到一边,安静地坐在黄家赫对面吃早饭。黄家赫一直盯着我看,可我却没有回头。手里的吐司被他揪扯得零零碎碎的,面包渣掉了一桌子。
早餐马上要吃完了,姨妈穿着运动服开门进屋。看到黄家赫,她笑得很暧昧:“家赫来了啊!”
“周玲阿姨。”黄家赫笑着站起来打招呼,他起身的动作有点急,面包渣都掉在了西裤上。
“快坐吧!”姨妈拍拍黄家赫的肩膀,乐呵呵地拿起桌上的面包吃,“家赫怎么今天这么清闲来给我们两个做早餐啊?”
黄家赫从裤兜里掏出安眠药:“这个是给诺诺的,一天只能给她吃半片,而且,你要看着她吃下去。不然的话,第二天就不要给她吃。”
我这才明白黄家赫为什么执意要留下来吃早饭,不免好笑地问:“黄大律师,你是怕我自杀吗?”
姨妈吞咬面包的动作顿住,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我。黄家赫则没有表示什么,算是默认。
“我不会自杀的,”我无奈得道,“我真的只是需要药物帮我入睡而已。姨妈知道,每天清晨她出去跑步,我还没有睡下。”
姨妈冲着黄家赫点点头,算是为我证明。
“好吧。”黄家赫似乎松了口气,“那这些药你先吃着,等过几天我忙完这个案子,再带你去看看医生。到时候,仔细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我不去!”
我的嗓音尖锐,桌子上的牛奶杯都被我撞倒了。姨妈和黄家赫都对我过分激烈的语言表示疑惑,我喘了几次气才勉强说:“我,我只是对外面的生活还不适应。现在没有放风,没有点名,不用为精神病院里的草坪清理枯草……我需要适应,你们要多给我点时间。”
说完,我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餐桌。
关上房门,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等到心跳不那么厉害了,隐隐也能听清黄家赫同姨妈的对话。黄家赫对我的精神状况很是担忧,甚至还有些自责。
“我们阻止不了诺诺嫁给那个人渣,我们也阻止不了那个人渣把诺诺丢到精神病院去……”姨妈长叹一声,宽慰道,“家赫,你为诺诺做得已经够多了。要不是你打赢了官司,诺诺现在估计连命都没了。”
黄家赫并没有从姨妈的话语中得到多少安慰,他拿好公文包离开,门关的声音听起来多少有些沉重。
过了一会儿,姨妈敲门进来。
“家赫走了。”她把安眠药放在我的电脑桌上,话题聊得有点伤感,“我知道你不会自杀,最起码,在那个浑蛋身败名裂前你是不会的……不过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等到有一天你报了仇,你要做什么呢?”
我用手把玩着淡黄色的透明药瓶,白色的药粒随着我的动作在瓶子里不断地翻滚。直到姨妈离开后好久,我还在机械地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等到我报了仇,估计我也没时间做什么了。我想。
过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姨妈再次敲门叫我:“诺诺,我要去超市,你跟我一起吧!”
“好。”
我吃了半片安眠药,可一点睡意也没有。我的大脑很亢奋,脸上布满了不正常的潮红。开车去超市的路上,姨妈忍不住频频偷瞄我。
在精神病院里的三年,我被太多突然神神叨叨冲过来的病人吓到。所以对于上街,我总是会有莫名的恐惧。幸好现在是上班时间,超市的人并不是很多,为了让自己能尽快适应,我跟姨妈分开挑选物品。
只是让我没料到的,我竟然会碰到卢生。
卢生穿着西装,应该是从公司出来的。他身边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大眼睛,巴掌脸,皮肤白皙,打扮稚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应该就是卢生的未婚小妻子……我不禁在心里冷笑,卢生也就只能应付这些思想单纯的未成年少女吧!
碰到卢生,实在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我们相遇的位置极其刁钻,可以说是避无可避。不单单是我,就连卢生也呆愣了几秒。
卢生家里是单亲,他爸爸在他五岁的时候跟别的女人跑了。而卢生妈妈烂赌得厉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卢生都会从我这里骗钱去补填他妈妈欠下的窟窿。
再精密的谎言都会有漏洞,我也并不是没有发现卢生在撒谎。只是我总觉得,一个会为自己母亲尽心尽力的男人,总不会太差。我们结婚的第二年,卢生的妈妈在赌桌上猝死。葬礼过后,卢生抱着我失声痛哭……当时悲伤的卢生、法庭上指证我的卢生和此时一脸漠然的卢生,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卢生?”那个叫李清河的女孩并没有注意到我,她拿起货架上的咖喱问卢生,“晚上我们吃咖喱饭,好不好?”
“好。”
卢生如此温顺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前我每次问他要吃什么晚饭,他总是会不耐烦地呵斥我,说他在忙。
我把手推车停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但看到卢生和李清河走在一起时,过往那些让我备受煎熬的疼痛和无所依托的绝望感却不断往上翻涌着。仇恨的情绪反倒令我清醒了,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我终于看清楚,这个我痴缠迷恋的男人有多么厌恶我。
可能我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扭曲,李清河终于不解地停下手推车推了推卢生问:“你认识这位小姐吗?她一直在看着你,我觉得她好像不太舒服。”
“清河,”卢生自然而又大方地介绍,完全没有一丝隐瞒,“这是我的前妻,吕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