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的口气和口吻,完全像是在谈论陌生人。我在他的眼里,跟以前一样可有可无。谈话到此结束,卢生甚至都没想过要介绍李清河给我认识。
李清河不禁发出一阵低呼。
我不明白李清河这声低呼是什么意思,同样,我也不想明白她的低呼是想表达些什么。我推着车子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我攥紧拳头,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怒火伤到别人。
或者更糟糕的是,伤到我自己。
我佯装淡定地挑选物品,不断地将货架上的东西往手推车里丢。走走停停,卢生绕了一圈追上我。
卢生站在我旁边,他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罐头的标签一边冷冷地说:“吕诺,你什么时候跟我去民政局办手续。”
我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卢生伪装不下去了,他丢下手里的罐头拦住我的车:“吕诺,不要想着给我耍花样!离婚之后,我不想看到你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的这张脸,实在是让我厌烦透顶了!移民搬家,都随你!在我还会给你选择的余地时,你最好识相地快点走。”
我哑然失笑,被抛弃被驱逐……这也算是他给我选择的余地?
“我在跟你说话!”卢生突然掐着我的胳膊将我推到货架上,货架最上层放着的清洁布都被他摇晃下来,“吕诺,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给我滚远一点!趁着我还会可怜你,拿着钱快点滚!”
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卢生往我心上捅刀子,一刀一刀……每刀下去,都会带起无数的血沫。无论场景多么血腥,卢生从来都不会手软,也不会心疼。
“你会对她这么说话吗?”我面无表情,平静地问卢生。
趁着卢生愣神的时间,我推开他,神情鄙夷至极:“不,你不会。在这个世界上,你在我面前才是最真实的。对着李清河,对着别人,你都在假装、演戏、拿腔拿调、装腔作势……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会把自己所有贪婪、伪善、利益熏心的一面暴露出来。”
卢生收回手,他黝黑的瞳孔深如潭水,幽幽静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半晌后,我说:“卢生,你现在会恼火,到底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你厌恶,还是我没有要死要活地缠着你要复婚……卢生,你想没想过,到底,是什么让你恼火?”
我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让他看。现在无论卢生怎么看,我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流露出迷恋和羞怯的眼神。
“你恼怒,你生气……你所有的不满,都是源于我没有对着你死缠烂打。”我不再唯唯诺诺,毫不客气地戳穿卢生,“因为是我先跟你说以后不要再见面的,所以你觉得心理不平衡。你做了太多亏欠我的事情,我却对你视而不见。你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你不习惯,你也同样不甘心。”
卢生看看我,他嘴角牵动着英俊的五官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你?我为你不平衡不甘心?吕诺,你是真的在精神病院待傻了吗?”
我自嘲地抿唇,虽然想要报复卢生,但每行进一步,我自己都要先伤一分。在以往的十多年里,我能给不能给的,基本都给了卢生。而他对我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居然还能觍着脸在我面前拿着我曾经对他的爱耀武扬威。
“咚!”
我想得正入神,突然从侧面飞过来一个豌豆罐头,狠狠地砸向卢生。罐头的尖角位置砸到眼角,卢生的脸上立时流下血来。
顺着罐头飞来的方向看去,姨妈正在准备投掷第二个罐头。我小跑几步到她身边,按住她:“姨妈,算了。”
“看什么看?”姨妈气鼓鼓地瞪了卢生一眼,威胁着挥挥手里还未丢出的豌豆罐头,“对于你这种不要脸的男人,在古代都是要被五马分尸游街示众的!我没飞刀子,算是便宜你了!”
隔着货架,隐隐传来李清河的声音。
听到李清河喊着卢生的名字,姨妈还想继续用罐头砸他。我瘦弱的胳膊拉得有些发酸,沉声说:“姨妈!姨妈!为他做这种事情,不值得。干吗要浪费豌豆罐头呢?走了,我们回去了。”
几乎刚拉扯着姨妈离开,李清河的尖叫声就紧接着传来:“卢生!你怎么了!你怎么伤成这样!”
“没事儿。”卢生的声音低得有些发闷,“刚才不小心滑倒了。”
姨妈没好气地抱怨:“我还以为他真的脸皮厚得连铁皮罐头都砸不破呢……真晦气!诺诺,我们回去。”
结账的时候,我们不出意外地再次遇到。姨妈一直没好气地瞪着卢生,李清河好几次欲言又止。我们四个人相顾无言,只好快速结账。受不了姨妈反复翻瞪的卢生,丢下一句“我先去提车”,便先一步出了超市。
我和姨妈结完账推着车往外走,李清河正提着购物袋站在门口。看我和姨妈一起,她有些胆怯地问:“那个……吕小姐,我能和你聊聊吗?”
“我说姑娘,你怎么好意思呢?”姨妈冷哼一声,“我看你长得水灵灵的,干吗做这些男盗女娼的事儿?”
李清河抿抿唇,她红着脸坚持问我:“吕小姐,我能和你……借一步说话吗?”
“借一步?借到哪里去?”姨妈守在我身边寸步不让,“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青天白日的,好话用得着背着人吗?”
姨妈现在已经开启了攻击模式,跟卢生有关的一切人、事、物都会遭到她的炮轰。李清河也就二十岁左右,女孩子脸皮薄,让我姨妈这么一骂,她险些要哭了。
我虽然是想要报仇,可我不会无辜地牵连其他人。但李清河被骂骂,我觉得也并没有坏处。跟卢生在一起,想必她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李清河的教养极佳,对于姨妈的怒火,她只是选择默默地承受。估计她一定是很爱卢生的,不然也不会甘愿受这种委屈。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打算拉着姨妈快点离开。步子还没迈开呢,一直隐忍着的李清河执着地拉住我:“吕小姐,就耽误你几分钟时间,我想跟你聊聊。”
这一次,连姨妈都说不出难为的话来了。姨妈似乎刚想起来自己是个长辈,她脸上略微有些尴尬,接过我手里的购物袋,说:“诺诺,我去车上等你。”
我点点头,沉默地跟着李清河往停车场僻静的位置走。左右看了看,我冷淡地说:“你想跟我说什么?要是关于那个男人,我想不必了。”
时至今日,我还是没有办法直面卢生的名字。最起码,在李清河和卢生的面前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可能是我在精神病院里的所有时间都在咒骂卢生中度过,现在提起,也无非是徒添伤感。
李清河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一触及卢生的事情,她眼里便会流露出坚韧的光亮:“是的,我是想跟你说卢生的事情。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我想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卢生面前了。我和卢生很快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你……”
我觉得好笑:“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种话?”
“我……”李清河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因为愤怒,“我是卢生的妻子!我不希望你继续出现在卢生面前!我不想他再想起你!我希望你能离他远远的!”
看着李清河偏执的脸,我心底泛起一丝伤感。李清河此时的情绪,我真的是太了解了。那一句“我是卢生的妻子”里带着的,更多的是一种认同和骄傲。而这种骄傲,以前我也是有过的。
“要是我说,我不要呢?”我说。
李清河瞪着我,眼神活像是斗鸡。
我不想再跟她进行这种幼稚的对话:“要是能把男人管教得什么都听你的,那算你的本事……可你无权要求我做什么。别说你是他的妻子,就算你是总统的妻子,我想怎么样,你也同样管不着。”
李清河垂下头,她丧气的样子让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说:“你不用担心我和你丈夫会怎么样,他要是会跟我怎么样,我们两个也不会离婚了。有操心别人的时间,还不如好好做好自己。”
“而且你别忘了啊!”我也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说的这种话,“现在我和卢生的离婚手续还没有办完,我吕诺,才是唯一有资格说是他妻子的人。”
我绕过李清河,刚走没多远又被她叫住:“吕小姐!”
“要是卢生不想跟你离婚,你会同意吗?”
李清河幽怨的声音犹如鬼魅,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听得我头皮发麻。我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这个隐忍了半天的小姑娘终于哭了出来。
“要是卢生不想和你离婚呢?要是卢生想要跟你在一起呢?”李清河呢喃着问,“要是这样,吕小姐,你会同意吗?”
走了太久的霉运,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命会这么好……我忍不住怀疑,李清河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自觉的真情流露,还是一次别有用心的试探?
如果卢生的精神检查还正常,那么他是不会想着跟我继续生活的……虽然早就有这样的认知,可我还是忍不住难过。
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我匆匆地边走边说:“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卢生还放不下你!”李清河冲着我的后背大喊一声,整个停车场被回音震得有些嗡嗡响。
我的脑子里也有些嗡嗡响,甚至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清楚:“你说什么?你说他怎么样?”
“我说,卢生心里还放不下你。”李清河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地上,里面的听装饮料滚了一地。李清河一步迈过,哑声说,“你出来的那天,卢生说去接个朋友。但是我知道,他是去接你的。他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来,并且喝得醉醺醺的。他嘴里念叨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面部僵硬,不禁冷笑:“怎么,我没死在精神病院里,他觉得很遗憾吗?”
“不准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他!”李清河大力地推着我往后退,我的腰背撞在消防栓上,疼得闷哼一声。李清河身高跟我差不多,她责备地看着我,“卢生不是这样的人!”
我拍开她的手,问:“我认识他十多年了,结婚六年,在一起生活两年……你认识卢生多久?几个月?还是十几个月?”
李清河倔强地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所以,不要告诉我说他不是什么样的人。”我冷哼着离开,“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看得更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