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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科学狂人之死 (2)

我扑过去,倒在他怀里啜泣。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柔发。我抬起泪眼相望,他脸上(难得地)不再有冷嘲,甚至低下头轻轻送我一吻。我浑身发软,闭上眼睛。

忽然身后有开门声,我睁开眼睛,看见隔壁走过来一个人。

又一个胡狼!

我目瞪口呆。从这一刹那起,我就被悲哀和恐惧吞没,也预见到我和胡狼的悲剧。第一个胡狼(称他为胡狼B吧)对我笑道:“忘了告诉你,入口处有一个秘密按钮,只要启动它,原件就不再气化掉,这是为保存特别珍贵的真迹时才用的,我的错就错在像其他庸人一样未能免俗,对自己的肉体过分钟爱——毕竟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啊。所以,在我被传真过来时,原件也没舍得毁掉。”

第二个胡狼(胡狼A)也笑道:“他说得对。我在被传真过去时,舍不得毁掉自己,鬼使神差地按了按钮。其实当时设计这项功能,恐怕在下意识中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没有明朗化罢了。”

二人并肩而立,一模一样,连额边的皱纹、衣裳的摆角、头发的长短都完全相同。两张脸上也都挂着同样玩世不恭的、没心没肝的微笑。我沉痛地盯着他俩,想痛骂,喉咙却哽住了。

未等我作出反应,外面忽然传来麦克风的呼喊:“白女士,我们已包围了这个房间,请劝说胡狼先生赶快投降,否则我们马上开始攻击!”

竟然是总统的声音!我发疯般跑出去,嘶声喊道;“总统阁下,请给我30分钟!我一定劝他投降!”

总统沉默片刻,冷淡地说:“好吧,只给30分钟。请你劝他不要妄想逃走了,我已经用最先进的仪器和武器把这儿完全封闭。30分钟后请你一定要离开房间,我不愿因多杀死一个女人而内疚。”

两个胡狼仍是平静而略带嘲讽地看着我,倒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气概。看着他们,我忽然泪如泉涌!

“胡狼,你不是说你不会违反法律吗?现在你已是罪犯了,你复制了自己,等着你的是绞刑架。你,或者说你们想怎么办?”

两个胡狼苦笑一声,不无懊悔地说:“只怪我(我们)没有在月球或火星上预设一个逃逸出口,否则任何仪器也奈何不了我。”

我忽然想起一个念头,急急说道:“有办法了,你们两个一个是罪犯,一个是受害者。我要做你们的律师,无论如何要救出一个。”

胡狼A笑道:“自然我是罪犯,是我按下按钮,把原件保存下来。”

胡狼B说道:“我是罪犯,按照传真前的约定,从出口里出来的才是胡狼。我只是在入口处保存了原件。”

我被当头一棍击晕了。他们的话不错,恐怕大法官也难以判断谁是罪犯谁是受害者。唯一可靠的解决办法是:统统绞死。

我泪眼四顾,绝望中一把撕开上衣,露出肩头。我用力过猛,连乳胸也露了出来。我切齿道:“看看吧,这皮肤依然光滑细腻,乳房依然坚挺,我永远不想知道它的组成是什么元素,什么DNA结构,什么荷尔蒙。造物主既然造出我,我就按造物主的意愿去活,去爱。我渴望一个男人的爱抚,渴望生它几个娇憨的小宝宝,吊在我的奶头上吮吸。可这一切都被你破坏了!你的科学狂想毁灭了一切美好的东西!”我一屁股坐下,伤心欲绝。“好吧,让我们死在一块儿吧。”

两个胡狼忽然都向我走过来,甚至想伸手抚摸我裸露的肩头。但两人又对望一眼,不好意思地缩回手,大概他们不想当着外人(?)干那些“可笑的忙乱动作”。

胡狼A迟疑着说:“其实办法不是没有。”

胡狼B几乎同时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走出困境。”

我抬起泪眼看着他们,并不抱什么希望。

胡狼A笑道:“办法很简单,十分钟就能实现。”

胡狼B也笑道:“只需对机器做一个小改动,十分钟就够了。”

我急急地问:“是什么办法?”

胡狼A和胡狼B已开始动手,边干边说:“只需对程序稍加调整,入口处就能对两个人同步扫描,对两个相同的人。扫描过后,在出口处依然传真出一个人,相当于我们合二为一了。”

我跳起来,急急地问:“办法可靠吗?如果你俩不完全相同呢?”

两个胡狼傲然道:“你大可相信我(我们)的技术。在刚才,传真刚刚完成的瞬间,两人肯定是完全相同的。现在最多不过某些原子有了一些动态变化,这些细微差别机器会自动处理的。”

调整工作很快完成了,忽然两人同时把目光盯向那束素馨花,他们一定是想捧着一束鲜花走出出口,可惜它只有一束。两人也同时想出办法,他们先把花束送进入口,启动传真机,几分钟后,出口送出一束复制的花。在这当口儿他们竟有闲心干这些不急之务,我急死了,连声催他们赶快进去。二人手捧花束笑着与我告别,我坚决地说:

“进去先把那个可恶的按钮拆除。我可不想看见三个胡狼。”

两个胡狼笑道:“刚才已经拆除啦。不过你得答应,等一个胡狼从出口走出来时,你要应允他的求婚——看来我(我们)到底摆脱不了可恶的荷尔蒙。”他们自嘲地说。

我含泪笑了:“我答应,即使结婚对于女人来说也是地狱。”

密封门无声无息地关闭,把两人隔绝在门内。我走到出口坐等,心中既有初恋少女般的焦灼,又有不能排解的恐惧。

但愿我的真情能感化这个科学狂人。

我沉浸在冥想中,忘了时间,下意识中忽然感到红绿灯的闪烁带着几丝诡秘和阴险。我定睛看去,红绿灯越闪越快,渐趋疯狂。忽然一道闪电击中我的意识,我大叫一声,发疯似的奔到隔壁,用力拉开入口处的密封门。那里空空荡荡,只有那个男人熟悉的气味。

我被恐惧击垮了,发疯般跑回出口,拉开密封门,门内同样空空荡荡,只有一束素馨花摆在地板上。

然后是一声巨响,机器内白光一闪,我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了,我躺在床上,桌上摆着总统送的一束鲜艳的玫瑰花。

我心如死灰。在爆炸前我就悟到了悲剧的原因,但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

传真机没有问题,合二为一的传真功能也没有问题——两束花被合为一束传送过来就是明证。传真机失败的原因,是两个胡狼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从他们说过的几句话,我就能推断出他们的人格已经异化。

胡狼B说:“我被传真过来……”他是把出口出来的胡狼认作自身,认作正统。胡狼A说:“我被传真过去……”他是把入口处保存下来的胡狼认作自身,让作正统。

他们的人格既然异化,自然要在物质形态上有所体现,尽管我不知道体现在物质结构上的差异究竟是什么。传真机的电脑无法把这样深刻的差异合二为一,于是引发了机器的自我毁灭。

一代英才、一代狂人连同他的发明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他被科学泯灭了人性,死得原也不亏,但为什么偏偏在他刚被爱情和人性唤醒时,才发生这样的悲剧呢。

我被内疚折磨,痛不欲生。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强迫他拆除那个秘密按钮,入口处的两个原件还能保存下来——但那究竟是祸是福,又有谁能说清呢。

胡狼的遗体已荡然无存,我把那束枯萎的素馨花埋在衣冠冢里。每到清明,我就会把一束鲜艳的素馨花摆在他的墓碑前。墓碑背后的铭文是我撰写的:

“超越时代的天才是悲剧的导演和主角。

但愿胡狼和他的发明在人类足够成熟时再得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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