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年间,淮安城里出了个专绘墨笔钟馗的画家王雪樵,偶尔有人得见真迹,展卷视之,初觉笔法怪异、线条离奇,似乎没有了姚颐真、赵千里粗伧的痕迹;再看则鬼气森森,从脊背里透出一股寒意。
雪樵性格孤僻,在城中琵琶刘巷赁屋而居,庭中有紫葵数株,因取名种葵庐,暗喻钟馗之意。自此柴扉久闭,苍苔无痕,每日但饮酒作鬼,别无他事。
惟一和雪樵有深交的是小城里的另一名画家鹤年,每逢三五之夜,月明如霜,鹤年必携酒而来,二人于种葵庐中静听天籁,默默饮酒。
雪樵嗜酒,每饮必烂醉如泥。
鹤年酒量小,常常喝到半醉便被墙壁上一幅幅怒目髭须的墨鬼吓得不敢抬头。
一夜雪樵和鹤年都有八九分醉意,雪樵照例拿出自己新近创作的墨鬼图与鹤年推敲,鹤年恃酒佯狂,把那些画作往旁边一推说:“王兄久事丹青,可知画什么最容易?”
雪樵一愣,挂画的手暂时停了下来,鹤年就捋须把《韩非子》里的一段话删繁就简地背一遍:“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易?曰鬼魅最易,夫鬼魅者,无形无物,不旦暮于前,故易之。”
雪樵愣了半晌,疑惑地问:“你是说我的墨鬼图只不过是随意勾涂,无非让人觉得怪怪奇奇罢了?”
鹤年拊掌道:“古来作鬼画者,姚赵自不足论,自翠岩老人至罗两峰,概莫脱此窠臼,王兄纵雄才河泻,又没见过真鬼,如何独辟蹊径?”
雪樵当即撕了自己所有的墨鬼图,向鹤年致意道:“贤弟一语,石破天惊,明天我就去寻鬼,定要画几幅真鬼图出来。”
第二日鹤年又来叙谈,却见雪樵的种葵庐闭门落锁,他暗笑这书呆子犯了傻,也没往深里想。
这样过了数月,雪樵才仆仆归来,对鹤年道:“贤弟可三日后再来,我给你看真鬼图。”
三天后的晚上鹤年依约而来,发现种葵庐的门从里面反锁了,便向窗子里张望,只见雪樵呆呆地欣赏着手中的一幅画,隐约可见画幅之上墨迹淋漓,耳边则传来隆隆之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奔腾咆哮。
鹤年心中一喜,自忖雪樵必有惊世之作,赶紧上前敲门。
谁知雪樵听到响动“啊”地惊叫一声,屋里那盏如豆的灯火陡然熄灭。
鹤年担心雪樵出事,赶紧破门而入,点上灯一瞧,只见雪樵惊恐地睁大眼睛躺在地上,头发根根竖起。
他被自己的画吓死了。
奇怪的是雪樵刚才展开的那幅墨鬼图,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