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是件很好玩的事。
比如我现在说“清朝道光年间”,你就知道了,我要说的是清朝道光年间的事。
比如我现在说“沈百雀”,你就知道了,我要写的是一个淮安画家。
其实这都是没有根据的事,你当真了,我居然也当真了。
为了达到让你眼睛一亮的目的,我必须写沈百雀的画如何了得了。
如何了得呢?
他喜欢画麻雀,好了,我就说他画了一张《百雀图》。
是给一个附庸风雅的米店老板画的。
米店老板伸过头来瞧,他也不知画得好不好。
就转过头去揣度别人的表情。
因为是要给沈百雀润笔的,本着不断人财路的目的,别人自然不能说不好,更何况,人家沈百雀画得确实好呢。
就都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米店老板开心地捋起稀稀的几根胡须:看来这十两银钿没有白扔。
粘到墙壁上吧。
第二天起来盘点粮仓,白花花的大米竟少了许多。
怪事,门窗好好地锁着呢。
当晚,这个米店老板睡不踏实,又悄悄地潜回来查看。
一开门,满屋的麻雀惊惶得直扑他的脸,最后,“呼”地一声飞回画里去了。
败兴的东西,哪里是个好画儿呀?
米店老板一伸手撕了那画儿。
第二天才想起来后悔:要是把这画剥下来卖,可能远远不至被糟蹋的那点米钱呢。
再有人请沈百雀作画,沈百雀开始端架子了。
给足了银子,才勉勉强强地拿起笔。
还画麻雀。
掂量一下手里的银子,又在空白处画了一个打弹弓的小孩。
第二天,那画上竟什么也没有了。
麻雀呢?
被小孩的弹弓吓飞了。
小孩呢?
没了麻雀他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反正请得起他画画儿的都是有钱人,听了这样的解释,笑一笑,也就算了。
有了这样的求画经历,作为谈资讲起来,不是也很有面子嘛。
那个时候的淮安,是盐商的天下。
银子多得没处用的人,多得很呢。
好事者捧了银子来,指望能得到个类似的遭遇,哪知沈百雀竟不画了。
一心一意地准备科举考试来了。
原来八股文是做不通的,现在,还做不通。
但是境遇和以前不一样了。
按现在的话说,人家秀了一把自己的画技,成了名人,利用名人的效应,考中个科举,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主考官也是他的粉丝,虽然八股文做不通,可是你瞧,人家果然轻松地考过去了。
还做了官呢。
一班人整天围着他,请他作画。
画《百雀图》。
其实每次他都只画足99只。
第100只的位置,他钤上自己的一方印。
印上,刻的是他自己的人像。
没人跟他计较,得着画儿的人,还特意准备了精米给那些麻雀吃。
他看见那些香喷喷的米,就说,我也是这些雀儿中的一个呀。
都是在世面上混的人,话里的意思,还能不懂?
给他银子。
请他办画画之外的事情。
有些事,他办了。
有些事,他没办。
看来这个人嫩了点,没揣摩透官场的潜规则。
是要吃亏的哟。
在他的所任的官署里,竟让两个蒙面人打残了。
他身边的许多人,竟装着没看见。
一年后,骑一匹羸驴,沈百雀悄悄地离开了官署。
还是被人认出来了。
他就叹一口气,好像,我没做对不起百姓的事呀。
我无非是要了点儿润笔罢了。
那么,你画画所得的润笔呢?
我一点也没舍得用,都在褡裢里装着呢。
他嗫嚅着。
唉,那么多的润笔,你竟然分文未动。
你可能不是一个好官,但肯定也不是一个坏官。
贪官因挥霍而记不得自己的银子,好官因清廉而记不得自己的银子。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能做到你这样,也是不容易的了。
请给我画一幅《百雀图》留作记念吧。
沈百雀提起笔想了半天,说:算了吧,那都是有钱人玩的玩意,芸芸众生如你我,何必呢?
呼——,他们的身后,有麻雀飞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