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梅花的一个书生,姓陆,人称陆梅。
自然画得极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反正,你的目的是读我这篇小小说,就算你想欣赏他的画儿,嘿嘿,我的任务只是写完这篇小小说,我的评价,肯定还不如一个三流画家那么专业:我说他画的梅花能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儿,我说风一吹他画的梅花就在纸上簌簌地抖落满枝积雪,我说他画的梅花能随着冬春夏秋季节的变换而变换——从繁花朵朵到凋花长叶,最后叶落梅子熟,你信吗?
你知道他的梅花画得好就行了。
也是有怪癖的——小文人,生活又不如意,身上再没有一点怪癖,那能算个文人?
说起来,也算不得有多怪——他的画,从不轻易示人。
那怎么知道他画的梅花好呢?
这个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得不到,就说好呗。
人,不都是这个德性?
他只在梅花盛开大雪封门的时候画。
画好的画,又被他生炉子时烧了。
他画的梅花虬枝密蕊,据说生炉子做饭时很麻烦:那些花蕊哪点得着火哟,老是冒青烟儿,好在他一个人过日子,早吃晚吃,都是个肚儿圆。而一旦生着了火,炉膛里就噼噼叭叭地好半天消停不了,火舌头,一会儿冒出来舔舔锅底,一会儿又冒出来舔舔锅底,煮好了饭,烧沸了茶水,他画的那些梅花,还剩好几枝。
满屋子梅枝梅干烧着后发出的清香味。
——哈哈,大家想得到他的画,莫不是都看中了他画的梅枝梅干咬火耐烧?
有个人来讨他的画儿了。
谁呀?
杨海林。
呵呵,别误会,不是我,这个杨海林,是清朝的一个冷官。
花银子捐的官。
在清江浦做着一个县令。
现在投了一个管得着他的人,想把职务往上挪挪,或者,平调到经济好一点的地方去。
这个管得着他的人,银子可是比他还多,再使银子,怕是不管事儿了。
这样的人,得雅贿。
想来想去,想起了陆梅的画儿。
陆梅哪里肯给哟。
陆梅说你没当官之前接济过我不假。
我现在还感着你的恩呢。
可是我的画不想出现在官场上。
如果出现在官场上,还不如生炉子更合我的心意呢。
杨海林笑笑说贤弟你别假清高了。
官场和文场一个样的。
这么些年,你执着于你的文场,我执着于我的官场。
你为你的画儿有进步高兴,我为我的仕途通达高兴。
你为你的画儿没有知音愁怅,我为我的官场失意愁怅。
心态,有什么差别么?
陆梅一听,皱皱眉说你说得好像有道理呀。
陆梅说你要的画儿我得好好地画,画完了,我也就不画画儿了。
我找点别的营生。
现在正是隆冬,你让人扫点钵池山野梅林里的雪。
要梅蕊里的雪哟。
我用这些雪化成水给你画梅花。
保管你得偿所愿。
这还不是小菜一碟?
杨海林叫了几个家丁,忙乎了半天,好了,扫了一坛子雪。
化成水,濡笔伸纸。
俄倾在丈二的宣纸上绘成一幅梅花图。
杨海林伸头看看说贤弟你跟我开玩笑的吧,水里又没有墨,我去递给那个管得着我的人,还不得被他杀了头?
陆梅说你拿去吧,他不会杀你的头。
杨海林将信将疑地捧画而去。
到县衙将画展开,果然,那些画上去的雪水都化成了墨。
浓淡参差。
好画。
送给他要送的人。
做了他想做的官。
心里一直不甘:那可真是一幅好画呀,竟送了人。
从此真的交了好运: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竟做到京官,下来督查原来帮助过他的那个人了。
这个人犯子大案。
被革了职,被抄了家。
杨海林悄悄地取走了当年的那幅画。
在书房里慢慢展开:墨迹淋漓,秀逸有致。
好画呀。
可惜呀,得物归原主了。
杨海林叹一口气。
翌日晚,杨海林将画儿交给陆府的门政。
——陆梅,人家也做官了,虽然比他小,但是官场上的潜规则杨海林可是比帮过他的那个人精得多了。
哈哈,这个杨海林。
陆梅将画儿展开,好久不画画儿了,他要好好地看看过去的得意之作。
可是画儿上什么都没有了。
陆梅一愣,过一会儿,眼泪就涔涔地流了下来。
陆梅对着空空的卷轴,慢慢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