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耸耸肩,“你猜?”
“不猜。”
傅吉伸手碰了碰安薇的肩膀,“说真的呢!你都出师了,我以为你会去颍州找三师弟呢!怎么反倒真的跑到江东来了。”
安薇原本将自己的情绪都藏得很好,可是这个时候遇见了二师兄,就跟遇到了家人一般,他又问出这话来,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他都要成亲了,你不知道?”
傅吉点头,“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来问我!”安薇撇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总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那鸳佩还藏在她的手中,可是鸯佩却是已经碎了,一如她对他所有的期待和深情,都随着那鸯佩的碎裂而粉碎殆尽。说到底,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娶她,不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安薇轻轻捂住脸庞,可是晶莹却顺着指缝点点滴落在衣袂上,然后消失不见。傅吉轻轻地将安薇的身子搂住,安薇也毫不客气地将头埋在了傅吉的胸前抽泣起来。她竟是哭得这样伤心,泪水滴落在皮肤上的时候又是这样灼人,就像那多年之前,另一个从不曾落泪的女人在他面前为了最后的离别而强加了最后一缕悲痛和决绝。
那江面上都只剩下了安薇的抽泣声,傅吉盯着他的左手看了许久,那里有一道疤痕,是当年那个女人留下给他的,“师妹,也许,你所以为的那些以为,都不是假的呢?”
安薇不解,闷声道,“你想要说什么?”安薇抬起头来,默默地擦掉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傅吉问安薇,“你当真以为我来江东是来干嘛的,自然是为了你才来的。”
安薇没有反应,傅吉就着急了,“我说的是真的。三师弟的喜讯一传来,我就马不停蹄地出来找你了。”
“怕我想不开寻死吗?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傅吉将脸一沉,斥道,“又胡说了!我来寻你不过是为了陪你去找三师弟罢了。”
安薇立马便换了脸色,那脸色难看得很,“你是故意来骗我的是不是?他都要娶妻了,难道我现在要去自取其辱吗?要去看着他和未婚妻子举案齐眉还是看他们执子之手?还是你和三师兄串通好了的,要来看我的笑话吗?”
傅吉听了这话,虽然知道是安薇的气话,却也动了几分恼怒出来,“师妹,难不成在你的眼里,你就是这么看待你二师兄我的吗?”
安薇见傅吉动气了,也知道是自己的话重了,连忙回过头来道,“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不愿意见他。”
“你们两个啊,说的好听一些是性情相投,说的不好听一些便是一样的臭脾气。”傅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吗?我只问你一句,师妹,你甘心吗?如果甘心,你便不会还为了他而痛了。”
傅吉指指她的心口,“我听到这里在哭,哭得我快要承受不了了。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能如何?”原来强忍住的泪水是这么容易就落下,那搭建好的心墙会是这样容易在一瞬间崩塌。
“若是不甘心的话,那便去见见他吧!哪怕亲口听他说一句抱歉,总好过你成日里这样折磨自己。你看看你自己吧,我才多少时间没有见你,你便消瘦成这样了,从前的师妹可不会这样待自己的。”傅吉的眼神灼灼地看向她,仿佛是要将她看穿了一般。
安薇本想侧过头去不去看他,却不知为何,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悲痛和哀伤。那是安薇从来不曾从他的身上看到过的情绪。只是一眼,那心仿佛是被感染了相同的情绪一般,那心竟也绞痛起来,痛得让安薇几乎不能呼吸。
江面上的平静,便是按捺住了所有的悸动,轻微的风声掠过江面,却没能在平静之下投下涟漪来。
“师兄,我怕!”
原来爱情会让一个人变得胆大,也会变得那么胆小。她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兔子特别能够欣赏月亮,月亮在它的眼中阴晴圆缺皆有独特的美感,可是当有一天,它得到了这个月亮,月的阴晴圆缺不再各具风韵,反倒险象迭生,月亮圆时,它便担心缺,月亮缺时,它又担心月亮不能圆。
傅嘉于她,就如同那个月亮于兔子一般,他的每一滴喜怒哀乐都会叫她开始患得患失。她是将那一生的幸福和快乐都化为她孤注一掷的赌注,投注在了傅嘉的身上。
傅吉握住安薇的手,眼中却是寒意凛然,“别怕,师兄陪着你一起去。”
安薇点头,“好!”
终于决定要前往颍州了,那孤独遗漏在平静江心的一叶孤帆仿佛这时候才有了方向,朝着那既定的方向快速驶去。
傅吉从袋子中拿出一份干粮来递给安薇,“师妹?”
安薇却是罔若未闻,双手掩藏在袖子里面,不用看傅吉也知道,“师妹,别去绞你的手帕了,它都已经快要不成形了。
安薇这才回过神来,那手中的帕子果然如二师兄所说的那样,已经皱巴巴地不成形了,安薇将它伸手弃在一旁,然后有几分愣愣地不自然,可还是伸手接过了傅吉递过来的那份干粮。
傅吉十分谅解地笑笑,“吃吧,肯定饿了吧!”
安薇没有说话,只是小口小口专心地对付着手中的那块十分坚硬的麦饼。这种麦饼是秘宗独有的,用没有发酵过的小麦面团放入一些盐和食料烘烤出来的,秘宗弟子但凡外出执行师命的时候多半都是带着这种麦饼。因为这种麦饼耐存放,便是放上一个月半个月的都不打紧,二来,秘宗弟子出去执行师命的时候,虽然未必会遇上,但都是要防范着人在身边的事物里动手脚,饮食自然是最要紧的一桩。这大概也是独属于秘宗的谨慎,也因着这一种谨慎,秘宗弟子执行师命的时候往往也是无往而不利。
安薇艰难地将那份麦饼咽下去之后才问道,“师兄,咱们去颍州还要多少天啊?”
傅吉站在船头上嘿嘿一笑,“如果以咱们这速度的话,要前去颍州大约还得七八日吧!”
七八日,安薇算了算,五日之后便是傅嘉大婚了。安薇想到这里,面容上的神色便是多带了几分不虞,语气便越发闷闷了,“我知道了。”
傅吉也没回头,“你也不用担心,咱们这一趟并不去颍州,我算过了,三师弟这两日并不在颍州,而是去了襄阳,如今应该是在赶回颍州的途中,咱们就在路上会会他。”
安薇那颗心本已经放下的,此时却不得不在此提了起来。她一边希望能够快些见到傅嘉,可是另一边却希望时间过得越慢越好,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傅嘉,那就好像是要面对黎明前的黑暗,又或者是在面对未知命运的时候,那种由心而生的自然的恐惧和不安。
最终只是一夜无眠。
两日,只有两日,可安薇是越发紧张,而傅吉的神色也是越来越沉重,安薇看得出来,其实这一次相见,傅吉仿佛是一直都怀着什么心事一般。可是对于安薇来说,她却是无暇顾及傅吉的沉重,她如今满心里只有一个人,傅嘉。
黎明的来临意味着开始,也会意味着结束。灯笼里的火焰不出十声便灭了。
傅吉指着不远处的一只船,对着安薇道,“来了!”
安薇站在船尾,顺着傅吉的指向看去,远远的,船帆上写着大大的“郭”字,安薇知道那就是傅嘉的船了,因为傅嘉的本姓是“郭”。
是的,傅嘉乃是颍州瞿阳郭家的长子郭嘉,字奉孝。
此时,船上的人也走了出来。
那是梁氏,郭嘉的未婚妻子。
梁氏走到船头上去,轻轻倚靠在栏上,远远看起来,梁氏便是个娴静的女子,那弱柳扶风的姿态,便是安薇亦觉得那人儿真是我见犹怜,便是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国色天香。一身淡雅的鹅黄色襦裙,更显得她风姿绰约。
不多时,傅嘉便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件袍子,伸手便替梁氏轻轻地披上,“外头的风大,你身子还有些虚弱,怎么就这样出来了,也不知道给自己多披一件衣服。”
梁氏微微低下头来,脸上的红晕更是娇俏动人,“我知道了。”
安薇见到傅嘉出来的时候,便悄悄藏在了船舱之内。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他仿佛就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但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触手可及的之处,其实应该是有多远的。看见他低声对另一个女人如此温柔,像是有一直无形的手缠绕在她的脖颈之上,生生勒得她不能呼吸,巨大的痛苦绵延开来,她觉得这一刻连心都是颤抖的了。
安薇忽然腿一软,便是一个踉跄,傅吉连忙扶住她,“师妹,你还好吗?”
“师兄,我输了,咱们走吧!”
傅吉的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丝的狠厉,安薇顺着傅吉的眼神看去,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远处竟然集结了不少的船只,船只并不起眼,但安薇一眼就看到了船只中最起眼的部分,那扬在船头上的帆,是用绸缎做的。
安薇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锦帆贼?”
千防万防,最终还是遇上了。
安薇脸色忽然一白,“锦帆贼不是只活动于长江下游一带吗?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为首的人就站在那船帆之下,手中拿的是一柄银枪,就这么立在船头,却无端生出了一种令人看见不禁战栗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