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奥菲玛塔·奇内都,尼日利亚人。大家都叫我老黑或奥菲,你叫什么名字?”“高远。”“喂,你们两个有时间聊天,不如过来帮忙。”高远听出来是刚刚那个女子的声音,伸手拉了正要站起来的奥菲玛塔一把,用手机照着路,向那女人的方向走去。手机的光亮不太足,但在漆黑的车厢中却明亮得如同海面上的灯塔,高远只是大略用手机向前照了照,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光线所及之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尸体,以及破损得相当严重的车厢。
奥菲玛塔跟在高远的身后,嘴里不停地在说着什么,语气低沉哀伤,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高远猜测应该是他们尼日利亚当地的语言,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根据语气判断应该是祈祷或者哀悼之类的话语。
几十步的距离,两人走得倍加艰难。当高远走到那女人身边的时候便是一愣,没想到竟然是车祸前那个奇怪男人身边站着的女子。怪不得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觉得面熟,直到这时才对上号。
“我叫杨晓,你们叫什么?帮我压着她的腿,”女人正在救治一名伤者。看到高远两人过来,她指高远,然后又指奥菲玛塔,抬头道,“你帮我拿着手机,别让灯光熄灭。”高远和奥菲玛塔分别说了名字,然后一人按着腿,一人拿着手机照明。
伤者是个中年女人,正哭得死去活来。她的小腿折断了,白色的骨头穿透肌肉从裤子里钻了出来,血不断地喷涌着,可能伤了动脉。
杨晓似乎是个医生,手脚麻利,告诉高远如何按压之后,就俯下身用嘴在女人的裤腿处扯开一个缺口,露出女人被鲜血糊满的白嫩大腿,接着用手将那截骨头努力地压回去。
高远看得心惊胆战,手虽按着女人的腿,脸却别过去,借着奥菲玛塔手中举着的手机亮光,他看到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趴着一个死去多时的男人。后背插着一大块锋利的铁片,手臂扭转着,似乎已经折断,手掌枯瘦,只有四根手指,缺失的拇指齐根断掉,时间已久,只留一截参差不齐的肉茬,仿佛被什么东西咬掉一般。高远心里猛地一跳,因为他发现那死去的正是车祸前站在杨晓身边的奇怪男人。
“为什么救援的人还没到?”高远问。
根据手机上的时间推算,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已经超过了20分钟。
“不知道,这里没有信号,急救电话也打不通。”杨晓一边努力地扎紧伤者大腿根部的布带子,一边回答,“好了,可以松开了。”杨晓说完,用一块沾满血的布擦了擦手,和声细语地安慰了那个受伤的女人,然后站起身来对高远说:“往那边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高远点了点头,站起身,随着杨晓一起向车厢的另外一头走去。
手机的灯光晃过每一具躺在车厢里的尸体,他们或者残肢断臂或者骨断筋折,或者头破血流或者身体被扭转成不可思议的形状。死神仿佛是一个顽劣的孩子,把每一个生命都当作玩腻的布偶,任意拉扯、撕裂、破碎、扭转……大摊大摊的血迹涂满了车厢的各个部位。
直到这时,高远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
杨晓不断地俯下身去检查那些分明已经死亡的乘客,颈动脉,瞳孔,心跳……每一项都不漏过。
“他们都已经死了。”高远看着杨晓徒劳地检查着,忍不住劝道。
“不一定,有时候人体在极端状态下会陷入假死,你们非专业的可能看不出来。如果施治得当,就能挽救回一条生命。”杨晓气喘吁吁地说着,灯光晃动间,高远看到她额头都是汗水。
既然检查并非高远所长,他就掠过那些纵横交错的乘客尸体,直奔向车厢的尽头。奥菲玛塔显然也不想去碰那些恐怖的尸体,也跟在他后面走过去。
高远记得他所在的车厢是车尾部,但看着眼前结实的铁门,显然这边不是连接部。两人费尽力气打开已经有些变形的门,门后果然是尾部驾驶室,挡风玻璃破了一个大洞,碎裂玻璃参差不齐,宛如怪兽狰狞的巨口。
奥菲玛塔率先走进去,高远跟在后面。两个人在逼仄的驾驶室里搜索了一遍,除了一个充电手电筒和一把铁柄消防斧外,一无所获。
高远把消防斧交给奥菲玛塔,自己拿着手电筒,打开开关却没亮,他骂了一句脏话,用手拍了拍,一道笔直刺眼的光束陡然射出,宛如一柄光剑。
电筒的头部正对着挡风玻璃上的洞,所以那光束得以毫无阻隔地插进漆黑如墨的隧道中。高远沿着那光束望去,浓重的墨色仿佛被那光柱搅动,纷纷向后退去,但那光柱却终归无法突破无边无尽的漆黑,在不知多远之外被黑暗所吞噬。
“这下好了。”高远一脸欣喜,顺手将电筒转向门口。但就在他改变方向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有什么东西突然从视线尽头的隧道中闪过。
高远立刻将手电筒再照回那个方向,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怎么了?”奥菲玛塔不解地问。
“没事儿,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可能眼花了。”高远揉了揉眼睛,从极黑暗到极明亮,如果转换过快,确实会出现眼花的情形。
两人转身出了驾驶室,却见杨晓正抱着双腿坐在车门边。身边是两具尸体,显然是一对情侣,因为他们即便死了尸体还一直相互搂抱着。高远用手电筒仔细看了看,一根折断的扶柱从男人的后背插入,穿透身体之后又贯入女子的胸膛,直接将两人串在一起。相比那些或者开膛破肚,或者断头腰斩,或者扭成麻花,或者碎成肉泥的死者来说,他们的死状已经相当幸运了。
高远以为她累了,走近却发现杨晓正在低低地哭泣。这个发现让高远有些尴尬,哄女孩可不是他的长项,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却又不好什么都不做。他求助地望向奥菲玛塔,但对方却无奈地耸了耸肩。
迟疑了一下,高远硬着头皮俯下身,轻轻地拍了拍杨晓的肩膀。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还想继续说些安慰的话,但却被杨晓打断。
“那是我老公。”高远愣住,下意识地反问一句:“谁?”杨晓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指了指面前那两具尸体中的男子。
高远仔细看了看那两具尸体,脑海中蓦然闪现出车祸前的情境,心中恍然,原来是那对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情侣,怪不得当时杨晓一副心伤若死的模样。
奥菲玛塔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却看明白了情况,咂了咂嘴,摇头劝慰道:“大妹子你节哀顺变,别太伤心,这负心男人死了就死了吧。”高远默然无语,原本组织好的安慰语言一时全都忘到脑子后。斜看了黑大个儿一眼,心道自己竟然还不如人家一个老外会说话。
正在他心中暗自惭愧的时候,车厢的另一头突然发出了一声女子的凄厉惊叫。那声音尖利刺耳,似乎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饱含着莫可名状的惊骇,以至于令车厢中的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立刻,能行动的乘客都向发出声音的另一边跑去。
高远和奥菲玛塔对视了一眼,后者立时拎着消防斧奔向车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