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过望远镜密切观察着战场情况,心里直纳闷儿:这群支那猪,天生挨宰的东西,怎么竟然能在阵地最核心部位留下这么大的漏洞呢?这不是明摆着让我刈麦武平在此地建立不朽功勋吗?不是说中国军队上至最高统帅蒋委员长下至各级军官很多都是日本军校的毕业生吗?他们在日本都学了些什么呢?学会了挨宰吗?日本先进的军事思想,先进的军事技战术,包括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在他们身上怎么就一点儿体现不出来呢?刈麦武平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的结论是,中国人就是一个劣等民族。唉,可惜他们拥有的这一片大好河山,都让他们给糟蹋了。如果日本能够拥有这么广阔的土地,日本打个喷嚏,世界不哆嗦个十天半月才怪。
不过,这个劣等民族的女人倒是真漂亮呀。刈麦武平想起了他驻扎在辽河那家地主大院时弄到的那个中国女人。想起那个女人俊俏的小脸儿,想起她柔滑的肌肤,想起她温软的胸脯,想起她细瘦的腰肢,最让他想念的是她那如水的柔情。她的长相,她的柔情像神了他少年时代在日本老家爱恋的那个秋田美女枝子。一想起那个中国女人,他就激动得哆嗦。他感叹地想,全世界都说日本女人温柔,其实却不知道日本女人为什么温柔。日本女人的温柔是一种夫权高压下迫不得已的温柔,可是辽河那个女人却是骨子里固有的温柔。那种温柔呀!刈麦武平一想起那种温柔,骨头都酥了,就好像他已经看见长城内外到处都开满了日本樱花,一个像樱花一般美丽的中国女人依偎在他身旁。他刈麦武平一身将军制服站在长城上,胸前挂满了勋章,其中最耀眼的就是那枚红十字军功勋章,纯银浮雕,银光闪闪。他双手拄着一把雪亮的武士刀,刀尖戳在脚下长城的砖缝里。
刈麦武平陶醉在他的幻觉中,他放下望远镜,拔出指挥刀,刀尖直指卢招子连那块乱七八糟的阵地,好像那块阵地上寄托着他对女人和长城的贪婪和欲望。说来也怪,就在他的刀尖指向那块阵地的那一瞬间,他的士兵已经闯了进去。
卢招子也纳闷:都说鬼子狡猾狡猾的,怎么这么明显的陷阱,他都敢瞪着俩眼往里跳?鬼子也不想想,整条防守战线都工事坚固,唯独中间这一块七零八落,搁谁也得琢磨琢磨吧?古人不是早就说过吗?“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拨儿鬼子连这点军事常识都不具备吗?那你还漂洋过海跑到中国来打什么仗呀?趁早滚回你那个小岛去得了,省得到时候掉了脑袋天昭大神不收你。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卢招子得出个结论,这拨儿鬼子没文化,没学过古汉语,啥他妈的也不球懂。不过纳闷儿归纳闷儿,卢招子可没有刈麦武平那种闲情逸致,琢磨过后再来上一段虚无缥缈的幻想。他没那么多时间,鬼子兵已经急死巴活地冲进了他的阵地。
鬼子挺着装上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冲进卢招子连的阵地以后,先还高兴了一阵子,看起来东一个西一个满地都是石头堆,见不着几个人。他们心花怒放地想:就知道中国军队都是属兔子的,见皇军动了真格的,早跑没影了。现在只要再辛苦几步冲上山顶,然后分兵两路往两翼守军背后这么一包抄,剩下来的就只是杀多少兔子的问题了。冲进卢招子阵地的皇军士兵这时候个个都憋足了劲要争夺追杀兔子大奖赛一等奖,二等奖他们已经看不上了,更别说三等奖、优秀奖了,压根儿没往他们眼里夹。
当然,他们很快就顾不上想几等奖的问题了,那些乍看起来东一个西一个满地都是的石头堆,转眼就变成了一百二十多个战斗堡垒,每个堡垒都往外射出精准的子弹。跑在最前面的二、三十个鬼子兵属于急性子一类的人,他们急于抢头功,冲进阵地之后无暇旁顾,没头没脑的一直往纵深穿插,已经快冲到石头阵那一头了。这时候他们突然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交叉射击,稀里糊涂地送了命,到死他们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批次冲进来的鬼子兵和他们的命运一模一样,他们也是连‘死个明白’这个最起码的要求都没有得到满足就魂飞魄散了。第三批次稍微强些,打死前边同伴的枪声给他们敲了警钟,精明的老兵们赶紧干净利索地卧倒在地。卧倒在地以后先把钢盔压得低低的,才小心翼翼地半抬起头,贼眉鼠眼地观察四周的情况,想尽快了解清楚威胁来自何方。那些缺乏经验的新兵很快就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给老兵们带来了解答:子弹是从石头堆的缝隙里射出来的。
摸清了情况的日本武士们变得镇定起来,他们把刚才为了进行白刃战退出的子弹重新装进弹仓。可是当他们端起枪瞄准时却犹豫起来,他们不知道该打石头堆的什么部位,石头堆不是碉堡,没有明显的射击孔。可怕的是,就在他们端着枪犹豫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抬起的没有钢盔遮护的脸部立刻就会挨上一枪。
事实证明,能征惯战的大和民族是一个善于汲取教训的民族,匍匐在地的日本武士们缩着脖子再也不敢抬起头来。可是不能老这么缩着脑袋呀,那不成了缩头乌龟了吗?这可有损大和武士的名声。日本人是很讲究尊严的,他们一想到这个不大好听的名声现在就要落到自己头上,心里不由得就有点发急。
俗话说,急中生智,这一急就让他们聪明起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身上携带的柠檬式手榴弹。他们慢慢地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部,就像小偷悄悄地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那样谨小慎微。他们摸出了手榴弹,把手榴弹在地上一磕,使劲吸上一口气,憋足了劲,猛地扬起胳膊,想借着那个甩劲把手榴弹扔出去。趴在地上投弹可不就得这么使劲扬胳膊吗?要不,扔不多远的手榴弹首先炸死的肯定是他们自己。可是当他们的手臂刚刚扬起,手榴弹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时候,他们的手腕就不约而同地被石头堆里射出来的子弹准确地穿透了,他们手中的弹体最终也没能扔出去,全都落在他们自己身上爆炸开来。
一时间,阵地上黑云滚滚,血肉横飞,断肢残臂被爆炸的气流抛向高空,在天上旋转一圈后,又“噼哩啪啦”地摔到地上,变成一堆堆鲜红的肉饼。闯进卢招子阵地的三批鬼子一百多人前赴后继地送了命,竟然无一生还。
跟在他们后边的日军士兵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离奇的死亡,他们像见了鬼似的纷纷往后退去。他们退到一定程度后,突然调转身像发了疯一般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一边跑还一边“哇哇”乱叫。其他阵地前面正在和守军对峙的鬼子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不由自主地加入到逃跑的行列中。唐峻耀趁机发动全线反击,一贯骄蛮的大日本皇军今天可算是在复仇心切斗志昂扬的东北军面前尝到了兵败如山倒的滋味,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吧。刈麦武平的第二轮进攻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六
卢招子连的阵地上首先爆发出欢呼声。整个战斗过程中胡子兵们始终躲在被大石头围住的掩体里,像幽灵一般一声不吭。听不见指挥员的发令声,没有士兵的呐喊声,更没有中弹者瞬间发出的痛叫声,因为卢招子连在这轮防守中毙敌一百余人而自己无一伤亡。
只顾闷着头射击的卢招子连官兵憋屈已久的激情这时候集中爆发出来。他们从石头掩体里爬出来,扯破了喉咙拼命地喊呀叫呀,他们的军帽,皮带、衣服,天女散花般地飞上了天空。他们的欢呼声瞬间引起了连锁反应,唐峻耀团两千多官兵,也纷纷从战壕里掩体里跳出来,举起手里的枪,挺直他们的腰杆,尽情地欢呼雀跃。
“九一八”之后,他们头一次感到挺胸抬头原来是这么的舒畅。天空是这么的高远,阳光是这么的灿烂,峰峦是这么的雄伟,就连风都变得这么的温暖。官兵们的欢呼声在古长城这高远灿烂雄伟中震荡着缭绕着,经久不息。
卢招子在风中光着膀子一点都不觉得冷,他拎着手枪志得意满地带着他的几个亲随巡视他的领地。一、二、三、四的清点鬼子尸首,偶尔碰见一两个还有气儿的,他就会骂骂咧咧:“这是他奶奶的谁干的活儿?会使枪不会?净他妈的给咱胡子丢人。”说着就照那个还喘气的鬼子兵眉心补上一枪。补完了还要唠叨几句:“做人不能忘本,过去咱们当胡子的时候,子弹多金贵呀,那是要拿命去换的。虽说现在当了国军,家大业大,子弹敞开了用,但也不能浪费不是?一个鬼子本来一颗子弹就解决了,非逼着我多用一颗,一人多用一颗,鬼子兵多了去了,得多用多少呀?败家的玩意儿。现在多攒一点儿,赶明儿老子不高兴了,兴许还回去当咱的胡子,到那时候不就不愁子弹了吗?”
“哪个王八蛋说要回去当胡子呀?”不知啥时候,唐峻耀来到了卢招子的阵地上,身后还跟着关安轩。卢招子赶紧一个立正:“报告团座,一营四连连长卢招子正在清理战场。本次战斗,四连一共击毙日军官兵一百二十三人,其中佐官一名,士官十二名。缴获长短枪共计一百二十三支,弹药还没清点。我连官兵无一伤亡。报告完毕。”
唐峻耀赞许地笑道:“打了胜仗,说话中气都足,古人说过,‘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你比古人还强。不过,你看看你这身打扮,活像个黑旋风,就凭你这军容,老子就该抽你几鞭子。”
卢招子胸脯一挺:“只要团座不怕大家说你赏罚不明,团座喜欢抽就抽吧,属下无怨。”
唐峻耀对关安轩说:“你这个把兄弟还挺明大理儿。今天我不但不抽你,还要大大地奖赏你,奖给你全连官兵大洋三千,你本人官升一级。”
“谢团座栽培。”卢招子又是一个立正。
唐峻耀挥了一下手,大声对站在卢招子身后的士兵们说:“你们这一仗打得聪明,干得漂亮,打出了咱东北军的威风,我唐峻耀谢谢你们了。”说完,他啪地来了个立正,敬了一个军礼。阵地上又是一片山呼海啸。唐峻耀临走对关安轩叮嘱道:“下面的仗肯定更残酷,你们要做好准备,趁现在空闲,赶快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安排好营里的事情后,你和卢连长马上到团指挥所里来。”
“是!”关安轩立正回答。
关安轩带着卢招子赶到位于山顶的团指挥所时,已经六点多钟,西下的夕阳把山顶照得一片金黄,山顶以下部分光线逐渐减弱,越往下越暗,到了山腰就已经进入黄昏时分了。
关安轩对于把团指挥所设在山顶上颇有看法,几次建议唐峻耀转移到山背后的山洞里去,都被唐峻耀一口回绝。唐峻耀坚持自己的一贯作风,团指挥所必须设在前线士兵都看得见的位置,这样有利于鼓舞士气,也有利于指挥员直观地掌握战场情况,及时应对突发事件。
唐峻耀说:“我把团指挥所设在山顶上,的确冒了很大风险,搞不好会让日本人的大炮给连锅端了。尤其是在鬼子发动第一轮集团冲锋的时候,好家伙,炮弹下雹子似的砸下来,恨不得把山头炸平。鬼子炮击最厉害的时候,我在心里想,他奶奶的,小鬼子唬人还唬上瘾来啦:‘九一八’虚张声势的唬人,愣是用拼凑起来的五百个守备队杂牌兵,赶跑了咱北大营一万多人的正规军。前些日子又在热河唬咱,竟然用一百二十八个骑兵就攻占了十几万军队驻守的承德。怨谁呀?说实话,怨不得人家日本人,都是咱自己个儿把人家惯出的毛病,没牙的野猪谁不想逮呀?这不?现在又来了。他妈的个姥姥!老子今天偏不惯你这个毛病了,炮弹直接砸到老子头上,老子认命,砸不着老子,就该老子砸你了。结果大家都看见了,小鬼子也是娘老子操出来的,也他妈的知道刀是钢的子弹是铜的,打到他身上他也得死。”
唐峻耀和大家一起痛快淋漓地大笑起来。笑过了,他接着讲:“到了鬼子开始第二轮进攻的时候,一看那架势我心里就有谱了,咋的呢?听声音就知道,鬼子的炮减少了一多半。为啥少了呢?只有一个解释可以说得通,那就是小鬼子快没炮弹了,要不卢招子能无一伤亡?就他那个破阵地,一阵炮弹就把他那些破石头炸上天去了。为啥鬼子缺炮弹呢?他的汽车全都用来运兵了,部队坐着汽车前边跑得太快,辎重运输全靠骡马大车自然跟不上。所以,我猜这会儿鬼子的前线指挥官正声嘶力竭地对着电话嚎丧呢,要求司令部务必在今天晚上把炮弹运到。”
“那咋办?明天咱不是干等着挨炸了吗?”听了团长的话,卢招子有点发愣。
“当然不能坐着干等,这就是我现在召集你们来的原因。”唐峻耀的目光在大家脸上扫过,“我考虑派一支部队从山间小道绕过山下的敌人,前出到鬼子后面的公路上,迎击鬼子的运输队,炸毁弹药车,让鬼子炮兵明天无米下锅。”
这真是一个大胆的设想,要知道一九三三年三月开始进行长城防御时的中国军队对日军还几乎一无所知。除了仅有的几次小规模抵抗之外,说得好听点是退却,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溃逃。即便那几次小规模的抵抗,也是自发性质的蜻蜓点水般地在鬼子前面阻拦一下,放几枪做做样子,然后掉头就跑。用畏敌如虎来形容当时的军心一点也不为过,正如后来人们总结出的那句话,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在这种情况下,唐峻耀一个团长居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于提出穿插到日军背后突袭敌运输队这样的作战方案,当然会让大家大吃一惊。不过这些营连长们很快便冷静下来了,团长说得对,日本人也他妈的是人,今天揍了他两顿不也没见他咋的吗?干!团座,你就说派谁去吧。
“好,既然大家都这么痛快,我就明说了吧,我决定派卢连长的四连去,由关营长亲自带领。咋样,卢连长?”
“既然团座这么看得起咱,咱就去试试。不过,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炸得了我就炸,要是炸不了弹药车我也就不回来了,我就撒丫子还回东北当我的胡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