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招子的心“咚咚”狂跳起来,跳得他气都喘不上来了,他认出这位潇洒的骑士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查柳儿。自打关安轩死后,卢招子一次也没有见过查柳儿,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他不敢去见她,他怕看见她悲伤的样子。他始终认为他对关安轩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那天坚持留在阵地上的是他而不是安轩,或者他强迫安轩和他一块撤出阵地……即便两样他都做不到,他至少也可以和他并肩战死。几年来,这种无法面对的愧疚一直在折磨他。无论醒着还是梦里,他仿佛总是听见查柳儿眉头紧锁地问他:安轩死了,你咋还活着,你们俩不是把兄弟吗?你们俩不是在一起吗?这些话让他羞愧难当心如刀割。这次他从甘肃来到西安王曲军官训练团,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见到她……可是他终于没有去看她的勇气。
检阅台上,王以哲摇头赞叹不已:“我的天,还是一个女中豪杰呀!”
赵四小姐拉住张学良的胳膊,像个小孩子似的连连说:“信了吧,信了吧?咱们东北军中的穆桂英呀。”
张学良兴奋地埋怨他的警卫营长:“我的警卫部队里有这么出色的女兵,为什么不向我报告?我要撤你的职。”
急得警卫营长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也是——刚知道。”
“辩解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请上来。”
“是!”警卫营长一溜儿小跑地下去了。
查柳儿在众目睽睽下走上检阅台,此时此刻的她有点儿洋洋自得,她从军人们粗壮的欢呼声中知道自己已经赢得了射击场里所有男性的尊敬。经过王以哲军长身边时,他夸她是巾帼英雄,赵四小姐热情地拥抱了她,张学良紧紧握住她的手,端详了一会儿后肯定地说:“我见过你,在东望小学,你叫查柳儿,你的女儿是宣誓那个孩子,她叫——”
“叫谷雨儿。”关玉竹插话,语气中带着自豪。赵四小姐在旁边补充说:“她男人是唐旅长的内侄,是个营长,叫关安轩,在长城上战死了。”
“哦——我听说了,听说了。”张学良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点点头说:“关夫人,你们家男的英雄,女的好汉,一门忠烈,是当代的杨家将。来,关夫人,这支枪奖给你了。”
“谢谢副总司令。”查柳儿双手接过枪,敬了一个军礼,说,“副总司令,咱东北军打回老家去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我要用这支枪杀鬼子报仇雪恨。”
张学良眉头一挑,郑重地说:“一定。”
“我还有一个要求,不知当讲不当讲。”不顾关玉竹一个劲地摇头示意,查柳儿又说。
“你是今天的英雄,什么话都可以讲。”张学良痛快地说。
“我们一些东北军的家眷,办了一个救济所,专门救济东北流落到西安的难民和阵亡官兵家眷,可是钱不够,副总司令能不能发动大家接济一点。”
张学良赞赏地说:“你这个查柳儿,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有一幅侠肝义胆。你说的正是我最近要解决的事,这样吧,我个人捐助两千元,回头派人给你送去。”
见张学良慷慨解囊,在场的军人们纷纷捐款,就连参训军官们也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津贴捐了出来。查柳儿凭着自己出色的表现,硬是把一次军事操演变成了一场募捐。
五
一直到操演结束,查柳儿随同张学良一行人离去,卢招子飘出去的三魂六魄才重新飘回到他身上。当天下午,训练团放假,派车送大家进城休息。在西安有家的人纷纷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去了,卢招子光杆儿一个,无处可去,便到钟楼随便找了一家饭馆独斟独饮起来。这一晚上卢招子喝了一瓶太白酒,歪歪斜斜地从饭馆出来,径直就去了马路对面的开元寺。
当年中国有代表性的花街柳巷有五处:北京的八大胡同、上海的四马路,天津的侯家后、南京的秦淮妓院、西安的开元寺。其中最有特色也最具讽刺意味的是西安的开元寺,在这里,讲究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佛家净地和灯红酒绿人欲横流的花街柳巷奇特地结合在了一起。这在全国乃至全世界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有高人曾针对此等奇妙组合赋诗一首:
禅院青楼卜比邻,听经宿妓归一伦。朝云暮雨同慈法,送故迎新妙转轮。沙弥对门应破戒,尼姑窥户亦怀春。观音大士飘然去,怕的狂徒误认人。
卢招子第一次到开元寺,对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无所知,心里不免没底,但他出身绿林,现在又是堂堂国军营长,腰里别着手枪,衣袋里装着大洋,自信轻易吃不了亏,便有恃无恐地踉跄了进去。
开元寺紧靠钟楼,在东大街路南,大门对着街上。卢招子进门时抬头看了看,门额上面整整端端的写着“古物商场”四个大字。这几个字让喝高了的卢招子有点疑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大门里是一个广场,广场正面是一座寺庙,走近一看,寺庙门楣上明明挂着开元寺匾额,探头进去一看,里面还真有佛龛罗汉。心想不错了,听朋友说过,开元寺虽是妓院,但里面真有座寺庙,还是唐朝开元年间的建筑。
那妓院在哪里呢?卢招子四处张望,发现寺庙两旁都是住家门户,和普通人家不同的是每家门户上都挂着一只红灯笼。心想,是喽,这就是所谓的红灯区了。酒有些上涌的卢招子懒得再动心思,随便选了个大些的门面闯了进去。
进去之后,卢招子心说这里真是内外两重天,外边乌漆麻黑寒气逼人,屋里面却电灯明亮,软玉温香。见进来一位军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鸨子一边招呼茶房端茶倒水,一边娇声嗲气迎上去:“军爷快坐下喝口茶歇歇,大冷的天别只顾着忙公家事,冻坏了身子骨儿可是自己的。姑娘们,快来给军爷松松筋骨。哟,看你的打扮是东北军吧?唉,一个人在外边不容易,行了,到了我这,你就算是到了咱自己家了,缺啥言传一声,管保你要啥有啥,比在你自己家里还舒坦。”
鸨子婆的话甜的跟蜜一样,让卢招子心里舒坦。他乜斜着醉眼,任凭围在身前身后忙活的莺莺燕燕们在他身上捏揣,一言不发。鸨子婆把粉脸凑到他耳根,提醒他说:“军爷,您是想游龙戏凤呀?还是想比翼双飞呀?”
“啥叫个游龙戏凤?”卢招子还真没听懂,不过他知道在这种地方,必须做出大爷的派头才镇得住,就拖长声调问。
“游龙戏凤就是玩玩就走,那就从屏风左边进去,我就让姑娘们在后边庭里给爷准备酒菜,爷听见现在吆三喝四的就是咧。”
“那啥又叫作比翼双飞呀?”
“比翼双飞就是在这过夜,那就请军爷点一个姑娘,从屏风右边进屋去,我让她梳洗打扮得香喷喷地伺候您。”
“比翼双飞也罢,游龙戏凤也罢,要不要钱呀?”卢招子一幅醉态,摸捏着一个姑娘的脸蛋子问。
鸨子果然上当,心说这个满身酒气的军官还真是成心找茬来的,最近常听说东北军和西北军为看戏打架动枪,都是生生子,今天这怂来者不善,可得小心点,连忙满脸赔笑说:“军爷这是成心逗我耍呢,哪有开店不要钱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军爷耍得高兴咧,给娃们赏几个,娃们也算不白伺候爷一场,要是军爷耍得不舒坦,啥钱不钱的,拍拍屁股走人就是咧,谁还敢跟着爷勾子后头硬要?”
卢招子见鸨子婆服软了,便哈哈大笑道:“你这话说得好,软中带刺,不愧是在江湖上混的。把你的姑娘都叫来,老子看看,有中意的老子就比翼双飞啦。老鸨子放心,老子铮铮铁骨的汉子,短不了你一文钱,可你给老子记住了,别跟老子耍花腔漫天要价。”
鸨子婆赶紧说:“一看军爷就是个爽快人。姑娘们,都来呀,让军爷挑一个可心顺意的。”
心里装着一个查柳儿的卢招子,天底下的女人就没一个可心顺意的,何况妓院里的俗脂粗粉,他随便指一个看起来年龄小点的要了。
鸨子婆赶紧奉承:“军爷真有眼光,一挑一个准。凤姑娘是才从陕北米脂过来的,没听人家说吗,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古代四大美人貂婵和她是同乡。凤姑娘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家里光田产就着了几百亩,大家闺秀呢。可惜家乡闹共匪,田也共咧,房也共咧,一家人就逃到省城来咧。甭看土财主在家乡人五人六的,离开自家的土地到咧外面就抓瞎咧,他爹怂本事都没有,大烟抽的倒是一个劲儿的,不几天就抽光败净,把好好儿个娃就卖到这儿来咧。军爷今天看上咧,心疼娃一下,娃才来几天,没见过世面。”
卢招子一膀子把她拨拉开:“去去去,滚一边儿去。”搂着风姑娘的腰往后边走去。
从屏风右边进去,是一个过道,过道一侧是一间间挂着门帘的小房间。房间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把椅子而已。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床单,摆着绸子被面的被子。桌子上铺着粉红色的桌布。在罩着红色灯罩的电灯下,整个房间里显得很温馨。
白天军官训练团操场上受了刺激的卢招子忽然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想动弹了。凤姑娘十分乖巧,先打了一盆热水,给他拧了一个热手巾把,把热烘烘的身子靠到他肩膀上,用热手巾轻轻地给他擦脸。卢招子鼻子闻着从凤姑娘身上散发出的热烘烘的香气,不由自主一手伸到她身后搂住她的细腰,一手扪在她饱满而又柔软的胸脯上揉摸。凤姑娘微笑着不躲不避,反而靠得更紧,慢慢拿下他的军帽放到桌上,慢慢地把他的头搂到她的怀里,把他的脸紧贴在她的胸乳上,就像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卢招子的脑袋被上涌的酒气和女人的温软弄晕胡了,一动也不想动,静静地享受着女人的身体带给他的安宁和温暖,他心里甚至冒出在这种安宁和温暖中过一辈子的愿望。
“查柳儿,查柳儿。”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凤姑娘听不清楚他叫的是什么,但她不想打扰他,他叫的啥跟她有啥关系?她只要把他哄舒坦就行了。在她不长的皮肉生涯中,她见过不少像怀里这个汉子一样的男人,花了钱并不对她咋样,就是闭上眼睛躺在她怀里,一躺就是一宿。她很乐意这样,可是现在她的姿势让她感到很累,她想把他扶到床上去,这样他舒坦她也舒坦。椅子离床并不远,最多一步半距离,可是凭她的力气在他睡着的情况下显然做不到。于是她把他的头抬了起来,用自己的嘴亲他的嘴,他的嘴张开了,还是嘟囔着那几个字“查柳儿,查柳儿。”
“哎——”她胡乱答应着,“咱们到床上去吧,床上舒坦。”
“不——不,不能到床上去,你是人家的老婆,朋友妻不可欺。”
凤姑娘这才明白他叫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温柔地抚弄着他的脸说:“军爷,我是凤姑娘,不是你那个朋友妻,我是专门伺候你的,你可以随便——”说着她解开自己夹旗袍的纽绊,为了展现女人的曲线诱惑男人,妓女们在大冷天也尽量穿着单薄。掀开胸襟,露出一抹红兜肚,紧窄的肚兜两侧露出白皙的乳肉,她眼波流转似羞非羞地把他的手引进了肚兜内。
卢招子像突然遭到雷击似的僵住了。说起来没人会相信,一个曾经的杆子头,一个国军营长,一个三十二岁的军汉,六年来才第二回接触女人的乳房,而且两次都是在醉乡中。可怜他的手在凤姑娘温软如玉的胸乳上颤栗起来。他的眼睛里燃烧起火焰,火焰在醉意的朦胧中蹦跳。
凤姑娘灵巧地施展着她的计划,她轻盈地从他怀里挣脱,媚笑着慢慢往床边退。她的红锦缎子无袖旗袍大襟半敞着,将她的雪脯、玉臂半遮半掩的袒露在卢招子眼前。卢招子的酒意越发上涌,他的呼吸沉重而响亮。凤姑娘的脸上继续挂满娇媚的笑,她心里已经紧张的准备承受卢招子接下来必将施加到她身上的粗暴。她才十九岁,两个月以前她还是爹娘跟前的娇娇女,她还不能适应嫖客们的野蛮,她每次都在嫖客们野蛮的蹂躏下死去活来,但她不能停止她的诱惑,她的生存要求她这样做。她娇俏地侧过身子,两条玉臂反背到身后,抬起一条腿,让开到腰部的高衩敞开来,裸露出她白嫩的大腿和大腿之间的阴影,为的是引发男人复杂奇特的想象以及接踵而来的施暴。她这进一步的诱惑终于使卢招子浓烈的酒意混合着体内压抑已久的兽欲猛烈地爆炸开来。
他狂暴地扑到她身上,就像一头狮子扑向一只绵羊。她立脚不稳和他一块儿倒到床上。她的旗袍和他的军服在这关口变成了多余的累赘,在他和她手忙脚乱的撕扯下离开了他们的身体,两个人体转眼就蜕化成了两条肉虫。卢招子两只粗糙的大手在凤姑娘温软光滑的身体上盲无目的地乱抓乱揉一气,她在他身下翻过来滚过去地躲避他的蛮力。她的乳房,她的肚皮,她的脊背都成了他破坏的目标,她压抑的呻吟逐渐变成了无奈的呼痛。最终,长时间的忍耐激起了她本能的反抗,她的反抗方式就是主动引导他进行原始的发泄。她从他笨拙而忙乱的动作中觉察出他缺乏经验,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引导他走向了正确的方向。他开始呼呼带喘汗流浃背,她开始咬牙切齿呻吟不绝。当卢招子最后狂吼着把他积攒多年的秽物灌入她颤抖的身体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从那天开始,旷荒已久的卢招子把开元寺当成了军营,一连三个晚上泡在凤姑娘的小窝里搂着凤姑娘调弄,弄得凤姑娘叫苦不迭,直喊救命。到了第四天晚上,他正靠在床头上和坐在怀里的凤姑娘乱逗,忽然听见隔壁有人唱东北二人传,唱的还真专业,曲子是酸的,调门是浪的,板眼却是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