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从前相比,方方面面都今非昔比。倘论到文化自觉,恐怕理应发挥的人文影响作用与已然发挥了的作用是存在大差异的。
与从前相比,政治对文化的开明程度也应说今非昔比了。但我认为,此种开明,往往主要体现在对文化人本人的包容方面。包容头脑中存在有“异质”文化思想的文化人固然是难能可贵的进步,但同样包容在某些人士看来有“异质”品相的文化本身也非常重要。我们当下某些文艺门类不要说人文元素少之又少,连当下人间的些微烟火也难以见到了真烟火尤其难以见到。
倘最应该经常呈现人间烟火的艺术门类恰恰最稀有人间烟火,全然地不接地气,一味在社会天空的“积雨云”堆间放飞五彩缤纷的好看风筝,那么几乎就真的等于玩艺术了。
是以忧虑。
看客在网上
虽然我不上网,但对网上情况并非一无所知。我知道网上颇有一些文学感觉很好、品位也很高的写家。我称他们为写家,而非作家,绝不包含丝毫轻视的意思,只不过强调他(她)们与我这样的作家的不同。
对于我这样的作家,写作起初是职业,后来渐成主要的生活内容。而他(她)们则不如此。他(她)们的职业或许也与写有关,但文学写作大抵不是职业。最大的区别是,他(她)们不会也愿使写作居然成了自己主要的生活内容。
他(她)们无疑是喜欢写作这一件事的,像喜欢一切带给自己愉快的事那样。我经常从报刊上读到一些散文、小品文、杂文,能看出他(她)们写得很沉浸、很享受,甚至可以说很考究。分明地,他(她)们是些写作方面的完美主义者题目起得很别致,遣词用句也细细打磨,仿佛首饰师傅做一枚够得上是精品的首饰,而且不是为卖,是为自我欣赏。
报刊往往这样注明“摘自某某网站”或“摘自某人博客”。看他(她)们的作品,我往往也很享受,像生吃刚从地里拔出的蔬菜,能嚼出水洗不尽的泥土的味道。而那味道与蔬菜本身的味道同时入口,能嚼出别样的清爽的汁来。
有的文章写得很时尚,不合我的品位。行文新潮,也是我一向不以为然的。
却情真意切,每也能使我怦然心动一下。特别是,有人将国外生活或工作的经历、见闻,以思想性见长或趣味性见长的风格写出,使我间接开阔了眼界。那些文章,以对比之法,将中外文化形态之不同、人们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价值追求的不同,写得深入浅出,令我获益匪浅,也每令我汗颜。我从报刊上读到的摘自网上的小说极少,多是散文、小品文、杂文、随笔。故我所言网上写家,也多是以上文体的作者。
我对他(她)们深怀敬意,知道网上有那样一些准同行,高兴。我觉得,古代时的“诗的国度”,我们中国,堪称当今世界第一的“散文国家”。然我首先谈到他(她)们,并不意味着我认为他(她)们在网上发挥的中国作用也是第一位的只不过由于亲切感决定的罢了。
我知道网上颇有一些忧国忧民之士,他们利用网络传播自己关于国是民生的看法,这些人士多为男士。古今中外,忧国忧民者仍以男士为多。女人即使也忧,往往只忧在内心,并不习惯公开表达,更不乐于与人讨论、争论。他们有人分明是要肩起启蒙的使命,我头脑中也每有这种一厢情愿的意念,但只愿用笔写在纸上。而且,我也有点儿像女人,不热衷于争论。我认为中国的某些事,目前是争论不清楚的,而另外某些事,对错又明明白白,无须争论。
那些忧国忧民之士,他们谈民生看法时,每吸引很多的人,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普通一民,自然都关注民生。但他们一谈国是,关注的人就少多了。谈国是就免不了谈政治观点,这在中国还是禁忌多多。有些人怕犯忌,不愿介入。有些人对政治根本不感兴趣,想使他们明白“顶层设计”的改良,与他们钱包里的钱多起来、福利多起来、社会公平感多几分有直接关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同对一个正处于低血糖病状的人说“跟我去种甘蔗、种甜菜也行,那你就不会头晕了”一样,会使对方觉得不着调、不靠谱,瞎忽悠,企图利用自己尽管,从逻辑上讲,忧国忧民的启蒙者们是对的。
何况,像我一样,他们大抵也只能对我们国家的“病根子”点到为止,所开药方,也基本上是治标的温药,而许多对社会现实持激烈不满情绪的人,却不买账。依那些人的冲动,最好再来一次革命,而革命是“暴烈的行动”。当然,革命有多种方式,非暴力的革命也同样能够促使社会进步,且比暴力的革命代价小得多。
但非暴力的革命不仅需要理解、支持,还需要耐心。大多数郁闷的中国人缺少的正是耐心,并且觉得已等得太久。而大多数网上启蒙者(我不认为目前中国有谁称得上是启蒙家,尽管目前中国太需要启蒙家了)其实像我一样,思想上是改革促进者,而非革命鼓动者。
尽管他们也和我一样,耐心地受着煎熬。因为主张进一步改革,故都不愿被视为“持不同政见者”。因为“持不同政见者”,在目前之中国,几乎与“反国家分子”是一个意思。若被视为那样,便连促使改革、推动国家进步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而改革启蒙者们,大抵又都是爱国的。正因为爱国,更须自我保障发出改革之声的权利。改革主义者希望启蒙,对盼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痛痛快快的、狂风暴雨式的大革命的人们,这该是多么纠结的事啊!
他们注定了要在网上横身而立,既得经受怀疑自己动机的目光,又要对盼着革命的人们吐向自己的口水不在乎。
我每同情他们。因为我的思想表达在书中,而非网上。买我的书的人,不会朝我的书吐唾沫。我比尊敬网上的写家们还尊敬他们。
他们更是我的同类。他们是中国之理性思想的种子,也是宝贵的种子。
他们若遭到中伤、诋毁、攻击,不管来自左的方面还是右的方面,我都会有忧伤之感。
我知道,网上有一些意见领袖,以及形形色色之希望成为网上意见领袖引起关注、提高知名度、实现人生价值的人。
谈开去几句人类除了爱看“热闹”还更爱出名。爱看“热闹”由于古老基因一直在作祟,彻底改掉很难。并且,有些“热闹”爱看之凑之,倒也不伤人类作为顶级动物之大雅。知名度也确乎与人生价值的实现与否关系密切,但有一个事实乃是,不仅有知名度者的人生才有价值,大多数人类的父母并没什么知名度,谁敢说他们的人生没有价值呢?每年或几年一次选出的“中华小姐”、“亚洲小姐”、“世界小姐”必然出名,但谁又能说她们此后的人生比千千万万默默无闻却被公认的优秀的幼儿园教师、小学中学教师的人生价值大得不得了呢?
现而今的中国人中的不少,似乎抱定了这么一条“真理”知名度百分百等于由名而利的绝对前提,故绝对等于人生价值。并且问题是,当他们一旦认准那才是“真理”,就连别的许多普世的道理都不承认了。
我不是说网上的意见领袖们都是以上一种人,而是说他们的情况那么的鱼龙混杂、良莠俱在。所以要在网上成为有价值的意见领袖,实在非是容易之事。他们的有价值之意见的导向作用,每被一地鸡毛般的无价值的集体扯闲篇式的“意见”所淹没。嘻哈的无聊的泡沫话题淹没严肃的有价值的话题,在中国的网上每如盲目的集体无意识而忽东忽西的人潮踩踏一颗丹柯的心*。
于是情形仿佛网上的言论大集,一位颇值得爱护的意见领袖正说着颇值得一听的话,呼呼啦啦地围过来一大群各自手持话筒的意见“党徒”,一阵呼噢喊叫之后,便又呼呼啦啦地围向别处的正说着什么的别人去了。
尽管如此,我这个中国人,对于经常在网上发表有利于国家进步、有利于社会文明、有利于大众权宜之意见的人士,是持力挺态度的,不上网的我,虽不能在网上挺他们,以这种字纸的方式支持他们,使他们多一个网下同志,于心安也。
我知道网上很有些义士,热胆侠肠,哪里有不平之事,总是第一时间在网上挺身而出,伸张正义,弘扬正气。
我以文字的方式向他们躹躬。我知道网上很有些中国的福尔摩斯,对于某类蹊跷怪异、悬疑吊诡之事,如孙悟空般天赋了火眼金睛,善于洞察。收集情况,归纳线索,提供证据,可迅速向公众给出真相,可信率八九不离十。尤其事关贪官污吏时,他们给出的真相,每使后者们无隙遁形。丹柯为带领族人走出黑暗森林,在众人怀疑中掏出自己的心,高举。那燃烧得比太阳还明亮的心,照亮了通向自由的道路。
真相,每使后者们无隙遁形。我爱死他们了,钦佩之至。
我知道网上很有些好人,他(她)们善良,富有同情心。哪里有弱势的、不幸的人需要帮助,他(她)们总是率先在网上传播济助帖,并以实际行动唤起善举。
没有了他们,中国像北极,同胞都将像北极熊除了对自己的崽子有爱心,对别的北极熊咆哮敌视,野兽凶猛。
在我心目中,他(她)们乃是上帝遣往中国的天使。我常想天堂里不腐的天使估计也不多了,他们眼见中国人拿中国的腐败似乎没辙了,便也跟着学坏了吧?上帝还能遣往中国一些经得起腐败腐蚀的天使,估计那是他唯一能做的好事了吧?我替中国感恩于他们。
我听说中国有四亿多网民,但以上几类人士,该是四亿多的多少分之一呢?十分之一吗,那么当是四千多万我压根儿不信有那么多。百分之一吗,那么当是四百多万我只听说过网上有几百万人参加选秀,转发变态“新闻”、淫秽图片的事,从没听说过有几百万义士或好人拧成一股绳的事。也没听说过哪位启蒙者的有思想价值的文章,被点击了几百万次之多的事。
千分之一吗,那么当是四十多万我希望有这么多,但冷静想想,觉得也没四十多万。
万分之一吗,那么当是四万多人我估计,经常参与网上正能量体现的我们亲爱的同胞,也就是那么多吧。
相对于中国四亿多网民,万分之一,多乎哉?不多也。那么,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中国网民,通常都与网是一种什么关系呢?网对他(她)们起工具的作用,网对他(她)们起服务的作用;网对他(她)们起交友聊天的作用(往往还是交滥友、聊贫天);网对他(她)们起消遣娱乐的作用;网是他们找乐子、看“热闹”、凑“热闹”、起哄,通过语言暴力发泄心中暴力意念的所在……至于那些骗子、意淫者、炫富者、自大狂、有裸露癖的人、心理变态者、精神病患者、挖空心思推销自己的男女、不择手段沽名钓誉的人,还暂且不论。
而我认为,中国之四亿多网民中,其实尤以“看客”为最多,另外再加上为数也不少的“哄客”。
毛泽东的诗词有几句是“夏日消融,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若改为“网络时代,热闹真多,人或为看客”窃以为,大约并不离谱。网络当然改变了世界。
网络也当然改变了中国。但若将中国进步之大希望寄托在四亿多中国特色的网民身上,我认为纯粹是无望之望的寄托罢了。
不我这个中国人才不那么傻!我还是宁愿将希望寄托于“一小撮”对中国有责任感、使命感,并且注定了举步维艰、孤独前行的改革家们。
我不相信“人民创造历史”。但我相信“英雄与人民共同创造历史”。
倘说“英雄毕竟也来自人民”,几乎等于说“英雄毕竟也是人类”强词夺理显而易见。
中国到了该出现改变中国“体内之痛”的一些人物的时候了!只要他们以真作为证明自己的决心和能力,那么我相信,中国之庞大的看客群体中,将至少有一半不再看中国的种种“热闹”,而会或迟或早地相信他们、拥护他们,随他们为中国的明天,也是中国人子孙后代的明天而共同前行。谁愿一直看自己国家的热闹呢?唉中国之看客,是沮丧极了才成为看客的呀!……网络时代的知识者及其“话筒”
我们中国人一向不乏批评之积极,讨论的能力次之。我认为平心静气地讨论某事某现象应是知识者的一种能力。而中国目前之诸事诸现象,不仅需要批判的勇气,也需要讨论之风的倡导。
工具乎?玩具乎?
网络对于人类具有知识方面、信息方面、交流方面、办公方面的综合“工具”的属性,但也具有“玩具”的属性。人类是动物中玩兴最多的种类,对新事物的玩兴超过于任何动物。
“干什么呢?”“没事儿,上网呢。”
自从电脑普及后,以上两句话是我每每听到同胞之间的问答。“整天总摆弄手机玩!”自从手机功能提升了,如同掌上电脑了,这是许多父母常向我抱怨儿女的一句话。
五亿多中国网民中,究竟有多少特别经常地将网络作为随身携带的,每天总有点吸引眼球的内容的“玩具”,这是无法统计的。但有一点可以估计到,网上某些垃圾内容的点击率,真实性可疑的“新闻”、特八卦的消息、没甚必要参与的“口水仗”,往往由他们的指尖推波助澜,搞得风生水起。因为他们在“玩儿”,而那些内容具有“好玩儿”性。语言暴力倾向、传谣、甚至添油加醋、甚至将网络当成“脏话公共厕所”,以呈现污言秽语为快事,皆因将网络当成“玩具”而为。
何况,五亿网民中,还有不知百分之几是心理失衡者、变态者。我从阅读中知道一百几十年前,全世界才十六亿多人口。今日之中国,近十四亿人口矣。此后,我便每以中国在人口上是一个“小世界”的眼来看某些中国现象,于是不复像之前那么动辄欲掷文字的“投枪匕首”了。我们对一个“小世界”的种种要求都不能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