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东市,兴隆大厦。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盖高高耸起,像雄鹰的巨头一样伟岸、苍劲。由孙市长亲笔题写的“兴隆大厦”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这是潮东市最繁华的综合性商厦,地上五层,地下三层。除了正常的商铺,还有拳击、攀岩、溜冰等时髦的新鲜玩意儿。拳击馆在最底层,一个按小时出租的训练室里,正不断传出“砰砰”的声音。
在两根弹力套索的拉伸下,褐色的革球急速摆动,发出口哨般的呼啸。苏朗侧身避开,很小心地用拳头轻轻一碰。
砰!
皮革化作翩翩飞散的蝴蝶。
“你是笨蛋吗?”叶若彤背着手,好像一位严格的监督,大声叫嚷,“控制!控制!挥霍弦力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砰!
又一颗练习球在苏朗面前爆炸。他转过身,耸耸肩说:“我没有振动弦。”
“你的弦力在流散。”叶若彤说,“一名训练有素的选民,能够把它收束在必要的范围内。去扫地!”
苏朗拿起扫把,把地面上的碎屑扫成一堆。垃圾桶里,已经躺满了这种东西。训练球很贵。他摇摇头。
“你现在只有一根弦。”叶若彤板着脸说,“如果这都控制不了,那两根弦呢,三根呢,十一根呢?”
“‘一切始于11’。”苏朗感到好笑,“你不是说,拥有十一根弦就能抵达‘真理世界’,成为新世界的神吗?我可没这个奢望。”
“喂!你也太没志气了吧?”叶若彤嚷起来,“别停下,继续!继续!”
苏朗取出备用球,一一安放完毕,一共五颗。叶若彤奋力转动摇杆,套索收紧得“咯咯”直响。这个举动她重复了五遍,然后抬起头:“这次我要一起放。别被打中了,我打赌,它们能砸晕一头牛!”
定位派都喜欢打赌。苏朗看着微微颤动的绞索,点了点头。
嗡!
革球化作五道虚影,从四面八方朝苏朗砸过去。时速超过了几十公里,不,或许是一百公里。苏朗眯了眯眼。
一颗又一颗的球从他身边掠过。在套索的拉扯下,革球往复振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苏朗游刃有余地穿梭着,好像一只起舞的蝴蝶。
很快。叶若彤评估着。这家伙的反应速度远超世界上最高明的格斗家。她由衷赞叹:“你的弦很奇怪。强化了你的速度、力量、肌肉……那个叫李之梅的女人,现在只能在速度和技巧上胜过你。”
“你说她死了吗?”苏朗停下来,任凭皮球砸在身上,发出“砰砰”的声音。纹丝不动。
“那支枪很可怕。但选民的力量超乎想象。”叶若彤想了想,“她或许还活着,但不会再制造麻烦了。喂!谁让你停下来的?”
“救走她的两个人也很厉害。”
“我已经向上级申请了支援。”叶若彤很有信心地说,“人一到,一切都会解决。”
“他很强?”
“没有他对付不了的麻烦。他是个天才。”叶若彤脸上露出笑容,“我敢打赌,你会喜欢他的,你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很好,我已经开始讨厌他了。苏朗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他决定摆脱这种情绪。
砰砰砰!
五颗球同时在他周围爆裂,碎屑纷落如雪。苏朗掸了掸衣服:“今天到此为止。”
“这事儿我说了算。”叶若彤很不满,“你的情绪不对……算了,这样也好。你可以慢慢消化今天的成果。”
“去哪里?”
“兴顺宾馆。”叶若彤说,“我订了房间,咱们在6013。”
“咱们?”苏朗有些吃惊,“你要和我住一起?”
“别胡思乱想!”叶若彤有些脸红,努力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我必须时刻保持和你接触。别忘了骨片的事!”
“接触。”苏朗点点头,“预言的先决条件。你的范围是方圆十米。”他已经搞懂了一些常识。
“我从没放弃努力!”叶若彤哼了一声。她认为这是嘲笑。
我也是。苏朗对自己说。
肖言手边的饼干换了一种牌子,嚼得津津有味。三人团伙受到重创,这让警察们欢欣鼓舞。那女人活不了,反器材狙击枪足以击碎一辆装甲车。
另外,陈墨古的案件有了新突破。
突破点是市长。叶若彤拒绝帮忙,但她的态度表明了一切。孙市长和陈墨古有关系,毫无疑问。
一项工作正在秘密进行。肖言成立了一个专案组,对市长进行全面监控。这位热衷于拆迁的市长名声不太好,市民认为他在这项工作中获得了大量好处。
这种猜测理所当然。
孙市长不是本地人,他在外省任职的时候,没有展现出这方面的倾向。根据肖言的一些资料,本市的几家建筑公司和孙市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肖言给外省市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拜托对方调查一些东西。朋友说会很快。肖言正在盯着传真机。
传真机寂静无声。
“队长。”小张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局长让您去一趟。”
不是好事。
肖言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站起身来,指了指传真机说:“帮我看着。”
他来到局长办公室,敲了两下,推门而入。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在接电话,他示意肖言等一会儿。过了五分钟,他放下电话,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上面的命令,这个案子可以结束了。”
肖言面无表情。
“有关市长的专案组我已经撤下去了。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混蛋!三级警督的肩章你打算戴一辈子吗?”
肖言把最后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咯吱吱”地嚼。
“懂了吗?”局长盯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低吼,“把那些狗屁想法都从脑子里赶走!你在毁掉自己,也要毁掉我!”
肖言耸耸肩:“要怎么样?”
“那个女人杀了陈墨古。案子已经结了。”局长低声说,“她因为拒捕被打死,我们还在抓捕另外两名从犯。”
“干得漂亮。”肖言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经过技术科,他看到自动比对系统已经关机,警员全部撤离,工作半途而废。真是雷厉风行。肖言感到可笑。
他把饼干盒捏扁,从窗户丢进去。
“队长。”小张还在办公室守候,看到肖言进来,递上一张照片,“你要的东西。”
肖言盯着照片足足有十分钟,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微笑了一下,把照片揣进兜里。
“别管那些王八蛋!我们私下干!”小张的脸因兴奋而涨红。
“你只是二级警员吧?”肖言看看他,“喜欢这个肩章?”
“没错。”小张摸了摸肩膀,“不打算换。”
苏朗睡了一觉。
从梦中醒来时,身上都是冷汗。
他用冷水洗了脸,镜中的自己形容憔悴,眼底藏着深切的悲哀。我究竟梦到了什么?不知道。
苏朗永远记不住自己的梦。唯一的印象是一片红色,以及两个发光的身影。他接近他们,躲避他们,然后醒来。
这种情况越发频繁。之前是在六七岁。后来是十几岁,苏朗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已经摆脱了它。如今,它回来了。
“五岁前发生了什么?”
苏朗无法回答。叶若彤能够回溯时间,但她依然无法看到自己的过去。她说过要帮自己,苏朗不知该不该相信。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诫他,让他停止继续追寻。
我做不到。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该是一个孤儿,降生在福利院,由一些好心人施舍抚养费。
他要知道一切。
天还没亮,苏朗毫无困意,他开始呼唤自己的弦。它潜藏于灵魂深处,随叫随到。苏朗感到,这根超弦生机勃勃,像新生的心脏一样充满活力。每一次振动,就有能量剥离出来,透过骨骼和肌肤,在空气中发散。
他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身体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或许这是错觉,苏朗却觉得清晰无比。
要控制。
按照叶若彤的教导,苏朗开始尝试和弦沟通,把它当作身体的一部分。这很难,就好像一个正常人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总会把它们忘掉。
呼吸,要注意呼吸。苏朗对自己说。
选民有自己的锻炼方式,每一派都不同。叶若彤不知道苏朗该怎么办,她只知道,能量派的锻炼都是从呼吸开始,就如武侠中的吐纳。
或许可以这样?苏朗想到了自己那种特殊的呼吸方法。
他开始进入节奏,从胸到腹,从腹到胸。气息好像进入了一只双头瓶,膨胀、收紧,收紧、膨胀。
好像经过了一个小时。
若在往常,苏朗早已经沉睡。此刻不同,超弦在随着节奏振动,好像一个经过训导的孩子,无处释放的精力被纳入规范,开始蹒跚学步。
逸散的能量在减少。很缓慢,却显而易见。这些能量是最好的兴奋剂,苏朗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泡在温暖的热流中,每一个细胞都在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照射在厚实的天鹅绒窗帘上,将室内映得一片通红。苏朗的身躯沐浴着光彩,仿佛剔透的琉璃。叶若彤从里间探出头,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家伙还挺帅气。叶若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惊。她咳嗽了一声,把苏朗从神秘气氛中惊醒。
“天亮了?”苏朗有些惊讶。
“很不错。”叶若彤不无妒忌地说,“当初,我可是用了半个月。”
“你说我是笨蛋。”苏朗笑起来。
“闭嘴!”叶若彤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你的悟性很糟糕。掌控弦力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理解。你知道自己弦的属性了吗?”
“能量弦。”苏朗耸耸肩,“还有什么?对了,我觉得自己能在水下呼吸。一种很怪的直觉。”
叶若彤愣了一下,立刻跑到洗手间,放了满满一池的清水。她指着水池,不容置疑地说:“把头扎下去!”
苏朗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水很凉,苏朗打了个冷战。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感传遍全身,他感到很安全。
“呼吸!”叶若彤说。
苏朗不敢。屏息两分钟后,肺叶被挤空了,压缩了,急切需要吸气。他把头抬起来。叶若彤用力按下他的头,凑到他耳边大声说:“快呼吸!”
她在报复。
苏朗猝不及防,液体灌了进去,胸腔充溢的痛苦超乎想象。水是冰冷的,侵入肺叶却很灼热。痛苦冲入脑颅,他觉得脑袋像是被钳住了。他要呼吸!
又一口。
他感到肺叶爆炸,变成了一摊黏糊糊的东西。苏朗猛然抬头,水溅得到处都是。巨大的力量把叶若彤推向一边,后背撞上了墙壁。
苏朗转过身看她,表情奇怪。半分钟后,他重新把头扎进水里。
呼吸。
他在呼吸!苏朗感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清水在肺部循环,从口鼻排出,留下了蕴含的氧气。胸口有些闷,仅此而已。他在里面已经待了十分钟!
“你……还好吧?”叶若彤关切地敲敲他的背。
“试试看?”苏朗歪着头,在水里看她。声音通过水体的振动传入空气,感觉像在敲打暮鼓晨钟。
叶若彤连忙跑出卫生间。
苏朗整理了一下头发,用毛巾擦拭着,走出来。他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情:“你差点儿杀了我!”
“选民必须相信自己的直觉。”叶若彤振振有词,“再说,预言告诉我,你没问题。”
冒失鬼!苏朗撇撇嘴,问:“这是什么能力?”
“血统。”叶若彤说,“这是能量派里的血统强化,你的运气不错。”
我的血统是一条鱼?苏朗有些沮丧。
“以后你会慢慢了解。”叶若彤拍拍手,转移话题,“新的一天,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先和你说,关于骨片我有了一些眉目。预言告诉我,它会引起灾难,这座城市会因此毁灭。”
“它在哪里?”
“预言告诉我,你能找到它。”叶若彤的手指点了点眉心,“多用用你的脑子。你必须做到。”
你的脑子只用来预言……苏朗苦笑。
“还有一件事。”叶若彤说,“今天我们去见市长。他会告诉你一些事情,和你的老师有关。”
“我们这就走。”苏朗站起身。
潮东市,光明街区。
几年前,这里还热热闹闹,有着一大群对生活餍足的居民。每天上班,下班,在胡同里散步闲聊。如今它成了拆迁工地。人群被迁到了城市外围某个荒凉之所。留下一大片残垣断瓦,仿佛火灾后的余烬。
光明街区派出所从此无所事事,面临撤编。一座大型商厦人去楼空。只有市立博物馆还在坚持,每年消耗政府大量的拨款。
这是潮东市的缩影,整个城市就像掰玉米的狗熊,一路建设,一路抛弃。
李先生手里提着一盒药品,钻进残败的小巷。墙壁构不成阻碍,他径直穿过去,进入一座尚且完好的院落。
老铁守在一间屋子前,好像一尊铜像。
有风,带着水气。刚刚还明澈的阳光,转眼被薄云掩盖。李先生叹了口气:“要下雨了啊……”
老铁仰起头。
李先生走进房间,空气有些污浊,充满了血腥气。李之梅仰躺在木床上,睁开的眼睛没有神采。
她要死了。
子弹搅碎了她的内脏。这样的伤势,即便是选民也无能为力。李先生似乎看到,死神正披着斗篷,默默在角落里伫立,等待挥出漆黑的镰刀。
他摇摇头,把药品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