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戊戌朔(囗),命杨嗣昌大祀、大庆暨传制、颁诏诸大典不预,直阁素服,进朝、日讲、召见如常服随班。先是,嗣昌奉诏于二月趋朝,时父服阅十八月、母服才五月也。工科给事中何楷劾杨嗣昌入阁吉服,忘亲;上以楷苛求,切责之。
己亥(囗),前少师大学士温体仁卒,赠太傅,諡「文忠」。甲申,廷议以体仁奸佞异常、贻毒深远,宜削諡、廕以昭公道;遂夺其諡。
少詹事学士黄道周奏言:『宣大总督,部推有在籍守制之命,遂举陈新甲;天下即乏才,未宜移借及此也。陛下亦念在廷诸臣岂无一定策效谋者,而空破非常之格,以奉不祥之人责其成功;万万不可』!又力斥款议曰:『无论必不可款,款必不可成,成必不可久;即款矣、成矣、久矣,以视宁、锦、遵、蓟、宣、大之师何处可撤,而遽谓款之后可撤兵中原以讨流寇,此亦不思之甚矣』!
召文武大臣于平台及黄道周,上谕「吏部尚书商周祚枚卜滥徇」;周祚引咎。次问杨嗣昌「哨骑六千送炮各路奈何」?对曰:『今秋事殆未然,又塞外险阻,车炮恐非所便』。次问道周曰:『朕自御经筵后,略知学问。无所为而为之,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之,谓之人欲。尔前疏时适当枚卜,果无所为乎』?对曰:『臣无所私』。上曰:『前月二十八日推陈新甲,何不拜疏』?对曰:『御史林兰友、给事何楷巳有劾疏,臣以同乡,恐涉嫌疑』。上曰:『今何遂无嫌耶』?曰:『天下纲常、边疆大计,失今不言,后将无及。且臣所惜者纲常名义,非私也』。上曰:『「清」虽美德,不可傲物遂非。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不受馈遗,此可为廉,未可为清也』。道周曰:『伯夷全忠孝之节,孔子遂许其仁』。上怒其强说。道周又极诋杨嗣昌夺情蔑伦,嗣昌即出曰:『臣不生于空桑,岂遂不知父母!臣尝再辞,而明旨敦迫甚。至黄道周学行人宗,臣实仰企之;乃今谓「不如郑鄤」,臣始太息绝望!鄤之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纲常耶』!道周曰:『臣言文章不如郑鄤』!上责其朋比。道周曰:『众恶必察,岂得为比』!上曰:『嗣昌荐陈新甲,何云邪径』?曰:『臣不识新甲,但蜀人皆言之』。上曰:『孔子诛少正卯,当时亦称闻人。唯以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记丑而博,不免孔子之诛。今之人率多类此』!道周曰:『少正卯心在欺世盗名,臣之心在明伦笃行』。上以褊激恣口,叱道周去。道周曰:『臣今日不尽言,则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则陛下负臣』!上曰:『尔读书有年,只成佞口』!道周又辨忠佞之分;上怒甚,嗣昌乞优容之。上曰:『道周放恣,此已为优容矣』。诸臣退;上召回,谕以「毋党同伐异,宜共修职业」!
戊申(囗),趣锦衣卫上郑鄤狱。
庚戌(囗),翰林院修撰刘同升、编修赵士春各疏救黄道周,劾杨嗣昌;卫景瑗疏如之。
甲寅(囗),工科都给事中何楷、试御史林兰友又申救道周,遂降楷二级调用,兰友降一级——寻谪道周江西知事、刘同升福建知事、赵士春简较。
丙辰(囗),以李待问为户部尚书。
翰林院侍读王铎上言:『闻朝廷有抚和之议,不胜愕然!损雷霆之积威,修金缯之轻举;臣之所大惑也』。时传杨嗣昌、方一藻及太监高起潜密发黄金八万、银十万讲款。刑部主事张若麒乞录当日召对语以示中外;报闻。
八月辛卯朔,洪承畴报陕西贼剿、降略尽。先是,贼自蜀还陕西,为龙安土司邀击,贼奔溃。余半出山谷,承畴勒兵以待,大败之,乞降;各给免死票发原籍,仍檄郡县各与安置:于是贼众尽散。李自成独乘骡日行六百里,走商、雒龙驹寨;至淅川老〈犭回〉〈犭回〉营,卧疾半年余;授以数百人,仍攻剽。
丁酉,安定门火药局复灾。
癸卯,流寇自虹县陷睢宁。
敕戒嘉定伯周奎、左都督田弘遇、右都督袁佑务并谕外戚郭振明等曰:『尔辈姻联帝室、禄享天糈,唯有厚德养俭,以保身名。乃或蔑弃礼法,凌虐黎庶;人怨天怒,上干国法。即拊心自悔,嗟何及矣!我宣宗章皇帝「外戚事监」分别善恶,各有报验,足示劝戒。特赐省览,其共勖之』!时外戚张春等诳财虐民、厚征子钱、夺人田宅子女,故有此谕。
癸丑,大学士傅冠致仕。
属部哈喇等求款市,总督宣、大卢象升以闻。
九月丁丑,逮南京御史成勇。勇劾杨嗣昌不终丧制,忠孝两亏;上怒,逮讯之。
先是,南京户科给事中张焜芳劾前巡盐御史史〈范上土下〉侵盐课事;时〈范上土下〉已授太仆寺少卿,逮下狱。至是奏辨,兼言焜芳朋党奸贪状,不听;夺焜芳等。
清兵约西人大举,分入西协墙子岭、中协青山口。墙子岭险峻,因蚁附而上,三日夜始入内地,人俱困乏;竟无人袭击之者。总兵吴国俊守墙子路,战败走密云;总督蓟、辽兵部右侍郎吴阿衡败没于密云。初,监视太监邓希诏诞日,阿衡及国俊等俱趋贺;闻警,仓猝而回,调御失措,故及于难。清兵入墙子路,待青山之众以越迁安、薄丰润;辽东副总兵丁志祥、窦浚等来援,夜战,清兵稍退,引而南下。
冬十月庚寅朔,戒严京师守备。征辽东前锋总兵祖大寿入援,留巡抚方一藻、朱国栋、陈祖苞分守。命总督宣、大卢象升以总兵杨国柱、虎大威进易州,其出左;且陛见。移青、登、莱、天津之兵出其右;檄总兵刘泽清以山东兵遏其前,高起潜为应援。
辛卯(原文为癸卯。或系癸巳之误),召文武大臣及总督卢象升于武英殿,上问象升方略;对曰:『命臣督师,臣意主战』!上色动久之,不怿曰:『朝廷未云抚,乃外议何遽信也』?象升因言『清势甚盛,事机难料;或偪陵寝以震人心,或趋神京以撼根本,或分出畿南扼我粮道。我集兵备之,则寡发而多失;分兵四应,又散出无功。兵少不备、食少生乱,事皆可虑』!上壮之,命出与杨嗣昌议。象升甫言战,嗣昌消阻齕囗不能语,徒戒勿浪战。象升径起,别还昌平。
甲午,象升以兵三万扼昌平。时清兵日南,不可遏;象升日召诸帅,约曰:『刃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令各选劲卒,期八月十五夜分四路袭营;高起潜遗书阻止。象升请分兵,杨嗣昌以宣府、大同、山西兵属象升——号二万;象升誓师于巩华城,刻期赴囗,即慷慨涕下如雨。嗣昌不能平,亦思有以阻之,奉命令赴通州就起潜,不应;嗣昌又促之,象升叹曰:『嗣昌不过授意总监挠我师期耳』!恚甚。会嗣昌赴军中,象升曰:『公等坚意抚款,独不言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且象升握尚方剑,今日愿唯唯从若议,袁崇焕之祸且立至!纵不畏祸,宁不念衰衣引绋之身,又不能移孝作忠、奋身报国;将忠孝胥失,何颜面立人世乎』!嗣昌色战,既而曰:『公误矣!谁言抚者』?象升曰:『周元忠赴彼讲款,数日往来。其事始蓟镇督监受成于公,通国共闻;谁可讳也』!周元忠盖瞽人卖卜者,善辽人;故遣之。清时亦以事重大,乃令瞽者讲款,不信,欲斩;元忠乞哀,乃止。时上忧甚,嗣昌密奏曰:『臣惟不南耳。果尽南,不果捐数十城;我援师麇集,可使只轮不返』。上善之。
壬寅,撤召孙传庭、洪承畴入援。
甲辰,高起潜部将刘伯禄兵败于芦沟桥。
戊申,命诸大臣分守都门。
云南道御史郭景昌因召对,言杨嗣昌调度失宜,并列太监高起潜备御失策状;上不答。景昌退,上书劾『嗣昌事小乐天之说起,而遂无事大畏天之心,致边备日弛,将士观望,互相欺饰。彼自谓有学有才,实一无胆无识之小人耳。盖学不知尽忠竭孝,学之蠹也;才以供饰奸掩非,才之贼也。闻入口,魂魄堕地,手足无措;托言轻战,必误封疆!迨屡深入,失机位。况言未必入,今已至口矣;又言清无火器,今且载炮入矣。唯乞皇上立诛嗣昌,正其误国之罪』!疏上,不问。
十一月辛酉,京师闭门自守。
癸亥,清兵〔囗〕良乡、高阳、涿州,向河间。自入塞,分四道:一趋沧灞,一趋山东济南,一趋临清,一趋彰德、卫辉。
丙寅,召对文武大臣,并召工部给事中范淑泰。淑泰曰:『今兵已临城,尚无定议;不知战、款何出』?上问「谁款」?曰:『外间皆有此议』。上深忧饷诎,寺丞戈允礼因言借贷;淑泰曰:『戎事在于行法;今法不行而忧饷,即雨金、雨粟,亦有何济』!上曰:『朝廷之上,何尝不欲行法』!大学士刘宇亮自请视师,上壮之;旋又自改「察阅」,上不怿。
以翰林院编修杨廷麟为兵部赞画主事,赴总督卢象升行营。先是,廷麟上言:『陛下有大臣,无御侮之才。高起潜、方一藻曰「当款」,嗣昌亦曰「当款」;吴阿衡曰「款必可恃」,嗣昌亦曰「款必可恃」。表里煽谋,宣情泄弱,闻之咸有侮心。一旦东西合约,墙岭失守,款之误国遂至此极也!唯冀陛下赫然一怒,明正「言款」之罪。谕督臣集诸路援师,不从中制;其先在择士,其次在据势,其次又在用间。今事鲜任人,而端任嗣昌闻人语战色变。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陨恨!国有若人,岂社稷之福哉』!既改官从军,象升谓廷麟曰:『〔囗〕势甚盛,官兵趣之,不返山陵,即追京师。我兵寡食乏,不战,益轻我;如战,必生他端。公为我往真定,与诸臣守,乞粮;我且悉兵,誓一死报国耳』
丁卯,清兵薄景州。太监刘元斌闻召,走德州。
清兵入高阳,少师大学士孙承宗死之。始,清兵攻三日,且退;凌晨,噪城下,守者亦噪。军中某善兵法者曰:『此城易破也』!承宗被执,自经。子尚宝司丞钥、贡士鉁等俱死,知县雷之渤遁免。承宗,万历甲辰廷试及第;生平博涉群书,尤谙兵书。总理关边时,整顿兵马,按行险隘;用辽士抚西人,甚有功于边疆。承宗既殉难,之渤宣言孙相故靳饷生变;当事惑其说,未恤。己卯,始复原官,予祭九坛,赠太傅。
己酉(囗),清兵入衡水、武邑、枣强、鸡泽、文安、霸州、阜城。
甲子(囗),括废铜铸钱。
清兵薄德州,渡河历临清,分道:一趋高唐、一趋济宁,合于济南。
十二月辛卯,命大学士刘宇亮督察各镇援兵。夺卢象升兵部尚书,仍同高起潜戴罪。初,欲以孙传庭代象升,薛国观、杨嗣昌奏「易帅恐缓期,不若留象升责其后效」。
乙未,吏部尚书商周祚罢。
丁酉,命洪承畴入援。时清兵连破平乡、南河、沙河、元氏、赞皇、临城、高邑、献县。
戊戌,赐孙传庭尚方剑,总督各镇援兵。
庚子,大学士方逢年罢。
卢象升战于贾庄败绩,死之。象升所部兵不满万,而清兵分道至,势甚盛。象升战庆都,斩百余级。总兵杨国柱、虎大威又接战,杀伤相当。象升锐志合兵,将伺其隙夹击之;而上督战甚急,象升遂分兵援真定,身至保定决战。至藁城,谓杨廷麟曰:『公回真定,力求高起潜相援』。起潜不报;去营近五十里,意引兵走临清。象升将兵五千,乏食哀呼,莫之应。晨出帐,北向拜曰:『吾与尔辈并受国恩,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众皆泣。于是拔营兼程至贾庄击贼,射一骑殪之。清兵合围,象升军疾驰冲之,清兵退;象升曰:『今虽胜,彼必忿集乘我,慎勿怠』!明日,清兵突象升营;象升曰:『谁为我取彼者』?总兵虎大威驰战,不胜,且却;象升大呼曰:『虎将,今吾效命之秋也;毋自爱』!乃招后骑皆往,奋力督战,身中二矢、二刃,犹号呼不已;马蹶,遇害——年三十九。大威、国柱皆溃围出。起潜闻之,欲西遁,皇遽还;东行二十里,植伏,师溃,仅以身免。大学士刘宇亮次定州,闻败,仆地,遂入保定总督孙传庭行营。而象升以嗣昌、起潜妒之,谓象升曰「实不死」;迨十五年,予祭葬,赠户部尚书,諡「忠烈」。是役也,失亡万计。部将千总张国栋趋报嗣昌,嗣昌欲增饰象升退却状,据以上闻;国栋不肯承。嗣昌怒,搒掠倍至;终不易,奋身曰:『死则死耳,诬忠臣为逗留,义实不忍』!初,象升与嗣昌争事时,斥嗣昌为秦桧;嗣昌怒曰:『君其自为岳飞』!至是,果为嗣昌所陷云。
丁未,以总督兵败,削杨嗣昌三级,失城各官余世名、郑以诚、侯光国、叶梦熊逮下刑部论辟。
以御马太监边永清分守蓟镇西协。
兵部赞画主事杨廷麟以卢象升事闻,上谓:『大臣阵亡虽可痛悼,但恨其调度乖错』!盖杨嗣昌中之也。太监高起潜惧并罪,遂讳象升死;嗣昌复遣帐下卒三人往,验报死状,切责之。二人因模棱以对;有俞某对复如前,竟杖毙焉。更命顺德知府于颖核之,颖曰:『日者从定州城外得尚书遗骸,杂刀中矢,血渍麻衣』。上设祭泣,军民莫不雨泣。
清兵连入昌平、宝坻、平谷、蓟、霸、景、赵、清河、良乡。乙卯,入东昌。援师四集,俱观望莫敢击,中外切齿。丁乙,陷王田;知县杨初芳降,诸生桑开基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