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自有分寸。”
楚岚移过目光,继续看着画水河,画水河,和宫外的永安河是相通的,他的目光,仿佛飘到很远很远。
楚岚的母亲本是江南的一个浣纱女,武陵侯楚茂行还是世子时,年少喜风流,遇到了他母亲,春宵一刻后有了他,但楚茂行却先回了京城雍都,陪伴自己的公主母亲。他让楚岚的母亲在江南等他,他母亲在江南受尽了世人白眼,一直苦苦等待,却从没有等到楚茂行。终于在他七岁那年,母亲病重不治,临死时叮嘱他到京城去找武陵侯世子楚茂行。
七岁的孩子是一路乞讨走到京城的,他那时才知道,楚茂行母亲是公主,身份尊贵,公主府这种朱门大户,岂是他能进的,被乱棍打出后,冬日大雪,街上在办灯会,一片喜气洋洋,他却缩在墙角边,眼前日益模糊,三天没乞讨到东西了,身上还留着棍伤,皑皑白雪下,他只觉得要命丧于此。
忽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那个梳着总角髻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坐在这啊?”
这个女孩冰肌雪肤,清丽脱俗,长得就和天上的仙女一样美丽,他腹中饥饿,无气力回答,女孩恍然大悟:“你饿了是吗?等我。”说罢小跑到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递给他,他一把抓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女孩蹲在他身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她忽然见到他手上的伤,叫了声:“唉呀,你受伤啦?”她回头叫道:“媛姐,你有创伤药吗?”
唤作媛姐的美貌少女掩鼻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轻蔑地瞥了眼脏兮兮的他,将药瓶扔到他脚边,他瞬间自尊心备受打击,吃包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那女孩喊道:“哎呀媛姐,你怎么把药扔了?”
唤作媛姐的少女道:“这小乞丐脏死了,阿鸾,我们还是走吧。”
“不,我不要,我要医好他,让他陪我玩。”
说罢细心地从药瓶中取出药膏,拉过他的手,也不嫌脏,细致地在他的伤处涂上药膏,他一时怔住了,看着女孩漂亮清澈的眼睛,鼻子竟忽然酸了,这是自娘走后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他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是天上的仙女,美好地出尘脱俗。女孩一边涂药膏,一边笑眯眯道:“对了,你叫什么啊。”
“顾和。”顾,是他母亲的姓氏,顾和是他母亲给他取的名字。
“我叫阿鸾。”
“阿鸾……。”他低低地重复着,这是他感觉最好听的名字。
“阿鸾,媛媛,走了,回家了。”一个漂亮少年朝这边张望着,他身上衣服华贵精美,脸上神情倨傲,女孩应了声:“三哥哥,知道了。”
她悄悄把身上的钱袋塞到他手上:“你要好好养伤啊,明天,我还来找你玩。”
他手上拿着包子,猛点着头,女孩忍俊不禁地笑了,她的笑是楚岚见过世上最美的笑容,就如同融化冬雪的暖阳般,温暖纯净。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来,不过那位叫媛姐的美貌少女都没来,身边是她唤作三哥哥的倨傲少年,她三哥哥不耐烦道:“你这么喜欢找这小乞丐玩,不如把他接回家算了。”
他眼睛猛地亮了,女孩想了一会,却猛地摇头:“不要,接回家,他就会变得不像他了,会像那些人一样无趣的。”
她三哥哥嗤了声,抬头望天。
他听到不能和她回家,有些失落,女孩看出他的失落,于是眨了眨眼:“我新学了一个舞,叫霓裳舞,我跳给你看。”
永安河畔小桥流水,春日的垂柳绿意盈盈,女孩穿着碧色的衣衫,脚尖轻点,衣裾旋舞,美不胜收,这场霓裳舞,多少次午夜梦回出现在他梦里,虽然日后看过很多场技艺远超她的舞蹈,但这场青涩的霓裳舞,却成了他一生最难忘怀的记忆。
一首跳罢,她问他道:“我跳得怎么样?”
“舞虽美,却无乐相和。”
女孩嘟起嘴,瞟向她三哥哥:“三哥哥是坏蛋,也不愿意给我用箫曲伴奏。”
“我会学箫的。”他赶紧道:“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乐器的,将来给你伴奏。”
“好呀!”女孩笑得明媚:“说好了,明天我还来找你,你奏箫,我起舞。”
翌日,他就寻了只箫,呜呜咽咽自己学了半天,但等了一天,女孩却没来。
他足足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女孩都没来,然后,他发了高烧,被路过的大夫看到,起了恻隐之心,抱到医馆医治。
在医馆诊治的时候,他和那位姓夏的大夫说了自己的身世,夏大夫很是同情他,持拜帖拜见楚茂行,楚茂行终于想起了七年前的浣纱女,又是内疚又是遗憾,赶忙去医馆将他接了出来,问清楚身世后,抱着他泪流不止,又给他改了名,叫楚岚。
他病好后,跑到那日的墙边,每日都去等,又等了两个月,还是没见到女孩。两个月后,楚茂行父亲武陵侯病重,楚茂行要赶紧回去继任侯位,他也只能无奈随父亲离开了京城。
那个梳着总角发髻,穿着碧色衣衫,笑起来非常好看的清丽女孩,从此就尘封在他的记忆中,但是他却一日都忘不了她。
离她走那日,已经过了十数年了,这十数年,他从一个叫顾和的落魄少年,变成了残了双腿的临渊王楚岚,他举起双手,秀气修长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宜,却染上了无数人的鲜血,从他跨入楚家大门开始,他就注定一辈子在腥风血雨中度过。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懂,但是他仍然选择做这个左相,只因为他想协助大哥治理好这遍布疮痍的国家,让人人能吃饱,能穿暖,这样,阿鸾也会过得好点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