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汪直率军来到鞑靼帐前，见对方全无警惕，欣喜不已，立刻下令明军掩杀，当即大获全胜。仓促中，满都海战死，达延汗仅以身逃。王越从满都海身上缴获一把宝剑。王越仔细观看，见宝剑精雕细刻，上有三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心中不由激动万分，暗暗道：“我的梦真是奇怪，看来我封伯也会实现。”王越当即命儿子王时去北京报捷。原来这三星宝剑在罗克特穆尔知院死后，为其女儿满都海所持，今又回归了大明所有。
虽然四周是白茫茫的大雪，但威宁海并未结冰。冬日里的威宁海宛如一面偌大的镜子，倒映着山光天色。王越、汪直无心欣赏这塞外美景，率军押着鞑靼幼男妇女一百七十人、马驼牛羊六千头返回。
以前都是鞑靼入侵明境掠夺，今儿反入鞑靼境内缴获。捷报传到北京，成化皇帝太兴奋了，当即封王越为威宁伯，汪直加食米四十八石，前来报捷的王越之子王时也被成化皇帝提升为锦衣卫千户。只是朱永一部无功而返，并未得到朝廷封赏。
达延汗也是热血男儿，哪能不报仇？旋即率鞑靼军入大同境剽掠。王越、汪直等率领明军截杀，追至黑石崖等处获胜。论大同功，加汪直食米三百石。太监无秩可升，只能加食米，以年十二石为一级，成化皇帝给汪直一下子加了三百石，前所未有。
成化皇帝又命汪直总督军务，王越任平胡将军，统明军精锐征剿鞑靼，并号令各地巡抚、镇守太监、总兵官俱受其节制，有不遵号令者可先以军法处治，然后奏闻朝廷。
汪直有此尚方宝剑，自是雷厉风行、敢作敢为。此时，明朝边境卫所大量战马缺失，汪直为追补缺失的战马，便强行逐级摊派，有些卫所军户为了缴足战马，不得不卖儿鬻女。宣府总兵官秦纮立刻把汪直的劣迹记录下来，上疏朝廷，状告汪直。奏折到了京城，正值大明朝科举考试。
三、什么是人生第一等事
却说明朝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级。乡试在各省举行，每三年一次，因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乡试考中的称举人，第一名称解元。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放榜后，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于乡试的第二年举行。全国举人在北京会试，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考中的称贡士，第一名称会元。
殿试在会试后当年举行，应试者为贡士。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只是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只考时务策一道。录取分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二、三甲通称进士。进士榜用黄纸书写，故称金榜，中进士称金榜题名。
在众多进京参加会试的人中，有来自浙江余姚的王华。
这日，有一富翁将王华迎至家中。
富翁退去，一美妇人到，王华惊避。
美妇人说：“不要害怕，小女子是主人小妾。”停顿了一下，美妇人羞涩说道：“因为主人无子，想借种于官人。”
王华拒绝道：“蒙主人厚意，我留在这儿，岂能做这等不肖之事？”
美妇人以为王华不信，从袖中拿出一纸扇，向王华说：“这是主人之意，官人看看扇头提字就知道了。”
王华看扇面，上书五字：“欲借人间种。”
王华异常窘迫，急忙提笔添五字于后：“恐惊天上神。”
王华依旧厉色拒绝，美妇人怅然而去。
这家富翁为求子嗣，请一高僧设坛。高僧伏坛睡去，久而不起。等到醒来，富翁问其原因。高僧说道：“刚才梦见到了天上，正巧天上放状元榜，老僧观看良久，所以迟迟醒来。”
富翁问状元为谁，高僧道：“不知姓名，但马前有旗二面，旗上书一联为：‘欲借人间种，恐惊天上神。’”
富翁异常惊骇，默然退下。
一月之后，王华果真状元及第，被授以翰林院修撰。这时，王守仁十岁啦。
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考议制度，详正文书，备皇帝顾问，主官为翰林学士，下有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修撰、编修、检讨等官，另有作为翰林官预备资格的庶吉士。翰林官品秩甚低，却被视为清贵之选。
虽为清贵，但也有形形色色人物。
翰林院侍讲学士刘健，河南洛阳人，终日闭门读书，谢绝交游，于是，大家都称他为木头，他也不在意。
翰林院侍讲学士李东阳，湖广茶陵人，四岁时被举荐为神童，父亲李淳带他进宫朝见景泰皇帝，因人小脚短，跨不过门槛。景泰皇帝见此情景，便脱口出了上联：“神童脚短。”李东阳应声对下联：“天子门高。”景泰皇帝高兴地将他抱坐膝盖上，见其父亲李淳还站立在一旁，又出上联：“子坐父立，礼乎？”李东阳答道：“嫂溺叔援，权也。”景泰皇帝大喜，这日吃螃蟹，便以此出上联：“螃蟹浑身甲胄。”李东阳从容答道：“蜘蛛满腹经纶。”景泰皇帝说：“这个孩子将来会当大学士。”
河南泌阳人、翰林院修撰焦芳面黑而长如驴，某日对李东阳说：“先帝曾说你会成为大学士，烦你看看我能做到什么官职。”李东阳一脸严肃地说：“你的左脸像马尚书，右脸像卢侍郎，也就能做个尚书或侍郎吧。”“马”与“卢”合在一起，乃是一“驴”字，李东阳实是暗讽焦芳。当日，焦芳未能领悟。第二天，才明白李东阳的刁钻。于是，焦芳愤恨地说：“李东阳这个人，虽然有那么点儿文采，可实在不适合为相。我虽然丑陋，凭什么就只能做个尚书？”自此，焦芳更加发愤。
江西安福人、翰林院侍讲学士彭华善揭他人之短，与大学士万安为伍，人人都躲离彭华。焦芳个性鲜明，与彭华交恶。
一日，大学士万安和人闲聊，说像焦芳这样相貌丑陋、不学无术之人，还能当学士吗？后来此话传到焦芳处。焦芳勃然大怒说：“这一定是彭华在背后算计我，我如果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把彭华给刺杀了。”
彭华听后非常害怕，连忙将此信传给大学士万安。万安最终不得不进焦芳为侍讲学士。
成化皇帝诏纂《文华大训》，然后在宫中讲授。因为其书是彭华等人所著，焦芳心中嫉恨，每次进讲，专挑书中的毛病。当时的翰林院崇尚美文，因而学士们认为焦芳粗陋无学，个性阴狠，又好背后议论人，所以大家都不愿和他交往。其中就有浙江余姚的谢迁，他是成化十一年的状元，现为翰林院侍讲学士。
这天，王华特意去谢迁府上拜访。二人相见，异常高兴。从余姚家乡捎来的杨梅、鲻鱼等土特产，相互馈赠。二人闲话，又不忘提到那龙泉山。
龙泉山是因山上有龙泉而命名的，龙泉井在中天阁桓内东北角，其泉水色绿如猫眼，终年不断，即使大旱也不干旱。传说龙泉通海，泉内卧有苍龙，因此又称“海眼”，北宋王安石游龙泉山写诗云：“山腰石有千年润，海眼泉无一日干；天下苍生望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北宋末年，金兵南侵，宋高宗赵构逃亡定海，在返回途中驻跸余姚，曾登山饮泉，赞泉水甘甜，命人取十斗带回临安饮用。
此时的少年王守仁就在龙泉井旁读书，泉边有石雕井栏，四周绿树成荫。
中间休息的时候，竹轩翁领着王守仁游览龙泉山。到了绝顶石旁，竹轩翁向王守仁讲道：“四十年前，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球被大太监王振所害，余姚布衣成器邀集同志，割鸡陈酒，以绝顶石为祭桌，含泪遥祭刘球，后来就把这块石头叫祭忠台。”
小小王守仁对这很有兴趣，竹轩翁便细细道来——
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球，向皇帝朱祁镇递上奏折，大意是要皇帝朱祁镇勤学习、亲政务、起用贤士、息兵养民等等，没有一条是参劾王振的。王振一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偏偏有个叫彭德清的太监，说这奏折是暗中参劾王振的。王振听了大怒，马上逮刘球下狱，并嘱咐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置刘球于死地。
马顺晚上带着锦衣卫校尉入狱，让他持刀杀死刘球。刘球高呼：“太祖之灵在天，你们怎能擅杀忠臣？”话音未落，刘球头颅已断，鲜血喷射，而躯干屹立不动。锦衣卫校尉骂道：“死了还这样倔强！”一脚踢去，刘球才扑倒在地。之后，马顺令锦衣卫校尉肢解刘球尸体，把它装在蒲包里，埋在监狱的后院，以销尸灭迹。
王振指使锦衣卫干下的这件伤天害理的血案，引起天下公愤。余姚布衣成器，悲愤交加，在龙泉山顶设坛，遥祭刘球。其祭文历述古今权奸之祸，洋洋二千余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王振后来在土木堡之变中被杀，爪牙马顺被朝中百官活活打死，暴尸街头，而那个行凶校尉也在惶恐中郁郁早死。景泰皇帝登基以后，平反了冤案，追赠刘球为翰林学士，谥忠。
小小王守仁听完刘球事迹，便立下好好读书，做个忠臣、诤臣的愿望。
第二年，王华在北京，迎养其父竹轩翁。
竹轩翁便携带王守仁同往。竹轩公为人洒脱，向有名士风度，现在又因儿子考取新科状元，气度更加豪迈。赴京途中，与文士相遇，即兴吟诗作赋。
路过镇江，竹轩翁便领王守仁去金山寺。
这金山寺打破寺院坐北朝南传统，依山就势，大门西开，正对江流，各色建筑散布其上，风格奇特。唐代张祜描述金山寺为：“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北宋沈括赞颂金山寺道：“楼台两岸水相连，江北江南镜里天。”
到了金山寺，不能不吟诗。竹轩翁本想信手草成一篇，不料微吟半晌，迟迟未就，站在寺中默默发窘。
王守仁在旁索笔，竹轩翁问道：“小儿也能作赋吗？”
王守仁即书四句：“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
顿时，周围的人啧啧称叹。
过了一会儿，游蔽月山房，竹轩公问王守仁：“仁儿还能作一诗吗？”
王守仁应声吟道：“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于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
朋友对竹轩翁道：“令孙出口成章，以后定当文满天下。”
不料王守仁说道：“文章小事，何足成名？”
众人更加惊奇。
到了北京后，王守仁在明德书院受学。
白色的墙，黛青色的瓦，红褐色的门楣和立柱，黑色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木匾，上书四个青色的大字：“明德书院。”整个建筑显得庄严肃穆。
王守仁就在这座书院里读书。
少儿天性，自由放任，豪迈不羁，王守仁每每潜出书院与群儿游戏，制大小旗帜，让群儿持立四面，自己为大将，居中调度。左旋右转，如同战阵。
王华看见后，怒责道：“我家世代读书，你这是干什么？”
王守仁说：“读书有何用处？”
王华道：“读书则为大官，如你父中状元，就职翰林院，这都是读书之力。”
王守仁说：“父中状元，子孙后代还是状元吗？”
王华生气道：“你若要中状元，还要去勤读。”
王守仁笑着说：“你虽状元，不稀罕。”
王华大怒，挥棍责打他。
王守仁不肯专心诵读，父亲王华时时为此而忧虑，但竹轩翁却认为王守仁天性使然，将来必有所成。
王守仁非常喜欢下棋，往往为此耽误功课。其父王华虽屡次责备，总也改不了。一气之下，王华就把象棋投落河中。王守仁心受震动，顿时感悟，当即写了一首诗寄托自己的志向：“象棋终日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齐休。马行千里随波去，象入三川逐浪游。炮响一声天地震，忽然惊起卧龙愁。”
在明德书院，王守仁问塾师：“什么是人生第一等事？”
塾师答道：“只是读书举进士而已！”
王守仁听后不以为然，当即辩驳道：“举进士恐怕不能算第一等事，而读书学做圣贤才是头等大事。”
塾师惊异，禀告王华。王华笑道：“小儿志向也太奢侈了。”
北京城十分繁华，有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等各个集市，商贾云集，百货齐全。北京城是全国的核心，天下士民工商无不来此，肩摩毂击，竟日喧嚣，一派热闹景象。
一天，王守仁出游到城隍庙市，见一人卖黄雀，便想以一个铜钱购买，卖黄雀的人不答应。
有一麻衣神相，正好路过这儿，看见王守仁，惊叫道：“这个孩子将来必定大贵，建立非常功名。”自己掏出钱，买下黄雀送给王守仁。
麻衣神相对王守仁说道：“我为你看一个相，你一定要谨记我的话。当你胡须飘拂衣领的时候，就会进入圣贤之境；当你胡须长达上丹田的时候，就会结成圣贤之胎；当你胡须长达下丹田的时候，就会修满圣贤功果。”
王守仁听了，深受鼓舞。
麻衣神相又嘱咐王守仁道：“小儿当读书自爱，我所言将来必有应验。”说完离去。
王守仁感其言，自此潜心诵读，学问日进。一日读《后汉书·马援列传》，看到其中的伏波将军马援名言“大丈夫立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还”，不禁热血沸腾。
王守仁回家后问竹轩翁：“人生最大的志向是什么？”
竹轩翁笑道：“当然是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了，这是儒家最高的人生理想。”
竹轩翁清了清嗓子，向王守仁讲解道：“春秋时，鲁国的叔孙豹与晋国的范宣子就何为‘死而不朽’展开讨论。范宣子认为，他的祖先从虞、夏、商、周以来世代为贵族，家世显赫，香火不绝，这就是‘不朽’。叔孙豹则不以为然，认为这只能叫作‘世禄’而非‘不朽’。在他看来，真正的不朽乃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此后，儒家将此‘三不朽’当成毕生奋斗之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