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欧亚大陆上空平稳飞行。
这一路上,沈陌坐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戴着浅灰色眼罩,倒头睡得不知秋冬。
抵达苏黎世时,坐在一旁的邵扬回头对她说:“醒醒吧,到苏黎世了。”
可是沈陌显然没有听见来自身旁的召唤,回答邵扬的只有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他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她从睡梦中叫醒,一边摇她的肩膀,一边忍不住感慨:“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嗜睡到这种地步……”
沈陌揉揉惺忪睡眼,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望向邵扬。
“……唔,到了?”
“岂止是到了,你再这么睡下去就要倒回到中国去了。”他揶揄道,“你绝对小时候是瞌睡虫口味盖浇饭吃多了。”
她喝了点飞机上赠送的矿泉水,意识清醒了不少,也笑着与他开玩笑:“师父,你说这样的话,有考虑过瞌睡虫的感受么?”顿了顿,又厚着脸皮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犯困本来就是我的常态嘛。”
邵扬无语地瞪她:“你居然也好意思讲?”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讲的?嗜睡是因为心里有梦嘛!”
因为心里有梦。
这6个字是沈陌的口头禅,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把它挂在嘴边念叨念叨,而且还总是念叨得十分郑重。
沈陌最早说出这句话是在3年前的秋天。
那时她去参加Stellar香水公司面试时,英明神武的面试官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你一个理工科出身的女生,为什么选择香水行业?”
她当时的答案就是:因为心里有梦。
事实上,这句口头禅还有某些更深层次的意义,只不过这几年来,她一直选择憋在心里打死也不说。
其实心里有没有梦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梦里有没有她想念的人。
自从3年前和叶远声分手,沈陌就只能在梦里寻找他。虽然明知道十个梦里总有九个是跟他没半毛钱关系的,可她仍然孜孜不倦地做梦,锲而不舍地寻找。
许是为了反复强化心里这份执着,很多时候,沈陌会不分场合、不看对象地乱用这句口头禅,结果常常导致一些不相熟的人被她雷得里焦外嫩。
然而,邵扬却不会。
因为他就是当年给沈陌面试的……英明神武的面试官。
作为Stellar的首席调香师,邵扬本来是不带徒弟的。奈何沈陌入职那段时间情况特殊,Stellar几位资深调香师集体跳槽。因为人手严重不足,邵扬也只好勉为其难将她收入麾下。
虽然收徒弟的时候不情不愿,但总的来说,这3年来邵扬待她还算不错。
很有才情的人大多很有个性,邵扬也不例外。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经常被沈陌乱调出来的奇葩香水气得跳脚,也经常不给面子地数落她长了一颗“理工科出身的不可雕的朽木脑袋”。
不过数落归数落,之后他还是会耐着性子手把手教她怎么识香调香。
两人共事3年多,交集算不上有多深,但至少,她那句口头禅他已经可以像“梦有里心为因”这样倒背如流。
沈陌见邵扬完全没有要搭腔的意思,便自讨没趣地耸耸肩,也没再继续念叨她的六字箴言。
解开安全带,她指一指头顶上的行李架,厚着脸皮向邵扬求助:“师父,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登机箱?”
“我要是说不能呢?”邵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她的粉色塑料箱子从行李架上搬了下来。
“还是师父嘴硬心软!”
其实她是想夸他的,只不过夸得稍微有点委婉。
邵扬没搭腔,弯着食指敲了敲她的箱子,随后一脸嫌弃地说:“等下个月发了工资,你能不能换个材质稍微好一点的登机箱?”
沈陌无语地反问:“这箱子惹到你了么?”
“看着它碍眼。”邵扬频频摇头,很不赞许地说,“就这么个硬塑料材质的小破箱子,你是怎么好意思把它带出国的?也不怕丢了我泱泱大中华的脸。”
沈陌不惜以自我嘲讽的方式和他顶嘴:“你都好意思把我带出国,你都不怕丢了我泱泱大中华的脸,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带我行李箱的?”
这话可是深深地戳到了邵扬的痛处,叫他一时无言以对。
邵扬远赴苏黎世,是来参加欧亚年度香水分享会的。
Stellar作为恒星旗下主营女士香水品牌的子公司,在集团里也算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次,邵扬代表Stellar出席集团盛会,其意义自然不可小觑。
一般说来,像这种有头有脸的大事,都是和沈陌这种新人菜鸟八竿子打不着的。可邵扬临行之前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跟公司提了个申请,顺带着把她也给捎上了。
其实邵扬对沈陌的期许也很简单。
他根本就没指望她能给师门争什么光,但至少,让她多出来见见世面,以后少给师门丢脸也是件好事。
可谁知,这一捎不要紧,正应了那句古话:一捎促成千古恨啊……
这次出差之前,他只在办公室里和沈陌打交道,还不觉得这姑娘有多值得操心,顶多也就是才情少了点,脑子轴了点,性格固执了点,口头禅说得太频繁了点。
可自从昨天他们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邵扬就认清了一个不妙的事实——他这个徒弟,活脱脱就是个奇葩。
唱歌走调不说,还唱起来没完;吃东西飞快不说,还吃得最久;走到哪睡到哪不说,还有50%的概率乱说梦话;扎个飞扬跋扈马尾辫不说,还经常一甩辫子抽他的脸……
诸如此类的特点,简直手脚并用也数不完。
一想到这些,邵扬就觉得脑仁蹦跶蹦跶着疼,由此判断,带她来瑞士绝对是个革命性错误。
这边邵扬正忙着在心里对沈陌进行从头到脚的批判,另外一边,沈陌却偏偏不识好歹地又嘀咕了一句:“看吧,师父说的话也不全是对的,师父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邵扬真是连说教都懒得说了,索性拖着他们一大一小两个登机箱,直接奔着机舱门口的云梯走去。
“师父!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哎……”沈陌一边扯着嗓子叫他,一边扭着身子在拥挤而狭窄的过道里杀出一条血路,努力追赶着邵扬的身影。
他本来完全不想理她,可走到机舱门口,不经意间回头瞧了她一眼,见她奔次奔次地往这边跑,莫名又生出些恻隐之心。
“走快点,慢慢吞吞的。”话虽说得不耐烦,脚下步伐却仿佛加了慢放特效。
沈陌看出邵扬在等她,赶忙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笑逐颜开地感慨了一句:“还是师父对我好。”
“你也少不了报答我。”邵扬撒开两手,挑眉示意她,“自觉点吧,这两个箱子都归你拿了。”
“……”这心理落差也未免太大了点。
沈陌心里呜呼一声,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赞美这个无赖的男人!
走出航站楼时,沈陌下意识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北京时间凌晨3点,算算时差,瑞士当地时间不过才晚上9点钟。
瑞士的夏季,有着格外漫长的白昼。这个时间,苏黎世的天空仍能看到如火的云霞。眼前之景美虽美矣,却没能打动沈陌的心。
并不是她缺乏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而是这双发现美的眼睛已经困得布满红血丝了。
沈陌浑浑噩噩地跟在邵扬身后,整个人都处于半梦游状态,边走路边点头,好几次差点把手里的行李箱都甩飞。
“师父,我们怎么去酒店?”
“酒店有专门来机场接人的大巴,大概45分钟一趟。”邵扬指着前方不远处说,“那边就是大巴车站,我们过去等着。”
“不能打车过去吗?我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公司商旅给我们预定的酒店在苏黎世湖附近,从这里打车过去大概要40分钟车程,打车费应该在70瑞士法郎左右。”
沈陌恍恍惚惚地听完这番话,心里默念一句“坑爹呢,这是?”,然后可耻地沉默了……
邵扬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又戏谑道:“不然我们打个商量,你负责掏打车费,我负责跟你做朋友,怎么样啊土豪?”
“别、别这么无情嘛……”沈陌一脸乖巧相,“我还是听师父的话,乖乖站在这里等车吧。”
他故意逗她:“装乖卖巧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沈陌闻言,立刻换了个策略:“那我坦白,你从宽,这样好不好?”
邵扬轻笑出声,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坦白什么,难不成你又打算给我表演‘以怂服人’?”
没等沈陌开口,他又说道:“你那句经典台词怎么说的来着?‘这个月工资还没到手,上月工资已经花完了,我现在兜比脸都干净’,我没记错吧?”
“……”这回沈陌彻底无言了。
拥有如此犀利的师父,简直是她前世修来的悲剧。
邵扬本来并不是那种“逮个屁嚼不烂”的人,可惜这会儿他等车等得实在无聊,又寻不到别的趣事,便只好不依不饶地继续拿自己徒弟开涮。
“看你都快睡着了,不然我出个脑筋急转弯给你提提神,怎么样?”
沈陌欲哭无泪地摇摇头,说道:“快别为难我了,困成这副熊样,脑子根本就运转不起来,就像被狗啃了一样。”
邵扬揶揄笑道:“快别为难狗了,就你这脑子,狗都不啃。”
沈陌又一次:“……”
她不得不开动脑筋,琢磨怎么才能在精神崩溃之前,顺利从邵扬的魔爪下逃脱。虽说她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妙招,但是老天总不会绝人之路,恰在这时,盼了许久的酒店大巴徐徐进站了。
可是有谁能给她解释解释,为什么那辆花花绿绿的大巴停都没停一下,就直接开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