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趿着拖鞋,端着饭盆从食堂出来,见Jenny坐在宿舍门前的树荫下,埋头看什么,就过去拍在她后背上,问:“看什么呢?”往她手上瞥一眼,厚厚一小本像字典,就说:“别又是在这里背英文字典吧?”
Jenny忙合上手里的书说:“不是,不是。”
青果伸手把一本字典大小、厚厚的小书拿到眼前一看便喊开了:“哦!怪不得要偷偷摸摸的,是《圣经》啊!”又一转眼,见她手里还拿了个小笔记本,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英文,更惊,“你不至于吧?没看你学什么这么认真过!”
Jenny脸上居然面露尴尬之色:“我在这儿学英文呢!”
“做贼心虚,老实交代!”青果知她是个标新立异之人,比如热衷于学校里的女子足球队,因为觉得比什么女子排球队、篮球队有意思多了,很少有人干过的,这会子在这里这么认真地看《圣经》,肯定有问题。
“告诉你吧,这故事长了。”Jenny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有把话说下去。
“你别真的信教了?”青果盯着她再问,没想到她认真点了一下头,果不出所料!
Jenny这才老实把事情都说了,她加入了一个秘密的宗教组织。
自她十五岁以全省理科状元考进N大,周围便一片恭维声,她自恃聪明,又正值青春年少,因此比一般人都更猎奇一些。大学四年,学校里活跃的学术气氛让她下决心放弃数学,一头扎进文学、哲学的热潮里。她曾为自己的选择沾沾自喜,为同系那些整天忙在实验室或图书馆的女同学遗憾,她们的生活该多枯燥无味啊!一个没有艺术、没有文学诗歌的人生,那会是怎样一个枯燥无味有缺憾的人生?现在谁还整天谈1+1=1?大家谈的是高深的哲学,或者新朦胧诗。她曾跑到哲学系、中文系旁听,甚至比那些哲学系的人都更热衷时髦观念。
学校里开始有外国教授和留学生,他们住在学校的专家楼里,好像天外来客,一举一动都叫人关注。全校学生跟这些优越的外来客的关系很微妙,外文系英语专业的同学经常跟留学生们开party,在教学楼里大声用英文跟他们聊天,好像连带着也优越起来,大家羡慕又嫉妒。和突然成为一个文学狂一样,Jenny立即决定要成为一个英语狂,她才不会去羡慕别人,以她的聪明不仅可以在几天背下来一本字典,英文流畅到听不出口音,别说介入到外国人的圈子里,她根本就可以把自己变成其中一分子,叫外文系的人自叹不如。在那些外国人的聚会里她不仅交上一个美国男朋友Michael,还结识一些别的院校的外教,美院的Keith一家就是这样认识的。
一开始这家人让她很好奇,Keith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美国白人,可他的太太Linda是个菲律宾人,又黑又矮,还奇丑无比,但他们比一般人家看起来却更觉恩爱,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一窝子孩子,有白有黑的混血儿,各个都友爱有加。她先对Keith着迷,后来对人家一家人都着迷,觉得从来也没见过这么有“爱”的家庭。他们口口声声天天嘴里讲的“爱”这个概念让她觉得新鲜又震惊,在她的一生里,没有一个中国人跟她讲过这样的事情。记忆里,她脾气大的母亲高兴了恨不能一巴掌拍得她头昏,她为Keith一家那种文雅、高尚、相互尊重、人人平等的“爱”感动,最后被Keith“爱”成他们秘密组织上帝之子的会员,她进去后又把男朋友Michael也拖了进去。
“什么?再后来呢?”青果听完她的叙述瞪大了眼。
“我们就经常活动,我们聚在一起学《圣经》,做仪式,互相爱。”
“互相爱?”青果听她说到这里,眼里已经开始冒冷光了,冷笑了问:“你是不是觉得参加这种秘密的,又是外国人搞的宗教组织很刺激?”
Jenny一听不高兴了,反驳道:“你没有经历过,就不要妄加评论!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有多美好。基督教你如何去爱和被爱,是种灵魂升华的过程,尤其去学会爱基督。”见青果嘴角浮着讥讽,便又说:“我不跟你说了,你不知道。”
青果从牙缝里恨道:“我只知道人生来是会爱的,只要你有心,用得着由谁来教吗?教不好恐怕会教坏的。”见Jenny瞪着她恨恨的,就笑道:“你尽管去信你的上帝,看《圣经》总是好的,我还看过呢,只是我看的中文的,至少你的英文能更好。”
宗教对于Jenny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青果其实完全不懂,因为她没这个经历,她受训于哲学和理性思维,应该说是个无神论者。而Jenny刚刚开始思考人生,寻求真理,宗教给她带来的是高尚的情感和生活的法则,她以为她依循便能让她变得智慧和道德,人人平等的爱是那样的动人心弦,所以青果不能理解Jenny在其中所受到的震撼和教诲,她只明白一点儿,她俩在这个问题上恐怕不会一致,便不再勉强和她纷争。
到了周末,青果见到林欢就迫不及待地打听他们学校的外籍老师Keith。没想到林欢说:“他们被安全局抓了,还被轰出了境,这都是去年的事情了,还把我们美院的几个学生也抓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青果一听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欢笑问:“怎么了?打听这个事情?”
青果吼道:“快说!我都急死了!”使劲摇他的胳膊。
林欢笑着说:“好,好,别急!是这样的,我也是听说的,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安全局的人知道。”他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青果急得掐他一下。
他才把事情讲了,原来Keith他们是一个传教组织,是个邪教,应该说是个黄色宗教,以性为手段吸引人加入,他们之所以瞄准美院是因为他们认为画画的艺术家性观念都更开放和自由,容易被洗脑。这个组织里的人都可以相互滥交,以此确保每个人都留在组织里。而且经常都在一个大房间里胡搞。后来不知怎么被安全局发现了,美院有好几个学生都进去了,关了一个多月。
“什么?!”青果听完喊出了声,吃惊地瞪大眼:“Jenny也参加了这个宗教组织,她才告诉我,不知她知不知道乱交的事情?”她急得跳了起来。
“她要是去年加入的,肯定知道!真没想到她这么猛,怪不得她外语那么好!”
“如果说为了外语吃这么大的亏,我宁肯不学这外语。这孩子就是傻啊!别看她聪明,精得跟什么似的,就是个理科脑子,什么都不懂。”
“你别急,你别急!”林欢见她气得跳脚,就说:“你回头再问问她,劝劝她,也许她的问题没那么严重。”
青果点头说:“已经很严重了,昨天还看她在园子里看《圣经》,还做笔记呢!她什么时候好好做过笔记?”
晚上,Jenny照例在睡前会跑到青果床上来唠叨几句,她的宿舍就在青果的隔壁。青果一见她就喊:“老实待着,别走!我有事情问你。”
她一歪身倒在青果旁边,嬉皮笑脸地问:“又要审问我什么?”
青果想了一下,开始发问:“你的那位美国男朋友哪儿去了?”
她一听就呆住了,半天才说:“在香港。”
“你们吹了?”
“没有,只是联系不上。”
“为什么联系不上?现在写信,打电话很方便,打到宿舍门口,大娘会叫你的。”
“他不能的,他不能跟我联系,我给他去过一封信,三个多月了,还不知到现在他看到没有呢?”
“三个月?陆路?不对,水路?都不对啊!”
“哎呀!”Jenny急得打了青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