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的动物种类少了很多,几十年前,村里有牛、马、驴、骡子等多种大型食草动物,当年那些大型畜类分布在我们村的田野上,或者拴在门口的拴马石上,想想都感到豪迈,像恐龙时代,蜻蜓都有飞机那么大。现在我们村也有动物,但只限于猪、羊、鸡、狗、猫了。
叔家有一个猪窝,但这个猪窝多年来,定居着一条狗。这狗身材高大,相貌威猛,吠叫起来像打锣。每次去叔家,一条腿刚跨进门槛,它就闪电似地蹿上来,两只前爪扒着猪窝的矮墙,大嘴一张一张对我咆哮,铁链子被挣得一松一紧,豁朗朗地响。
但现在,它老了。老了就是聋了。叔说,你要是慢慢地走,别弄出动静,它就听不见了,躺在猪窝里不动弹。
我们家的母鸡也老了,它们一共是六只,关在铁笼子里吃食、褪毛、打盹、争斗,你啄我,我啄你,很容易炸群。一喝水就仰起脖子,一下蛋就凯歌高唱,天黑了就挤在横木棍上,缩着翅膀,肩并肩挨着,像穿着蓑衣避雨的老妇。它们开始下软皮蛋,吃钙片也没有用。它们还把自己下的软皮蛋吃掉,老了就是糊涂了。
爹也老了,他从拖拉机斗里下来的时候,颤颤巍巍,叔把他像抱孩子似的抱到地上。
村里的人都上了年纪,没有乡村爱情,最年轻的女人也快五十岁了。阳光较好的日子,南墙根底下晒的,全是老人。
唯一年轻的,是村里的猪们。我在村路中央遇到一车。它们分上下两层装在车斗里,都是活的,全身是白色的短毛,粉红色的皮肤,长着可口的大耳朵,其中一只耳朵上还戴着耳钉,两眼朝天,把鼻孔对着行人。它们都胖胖的,圆圆的,从人的角度说,它们不是猪,是配方肉,是红烧排骨和凉拌肚丝。
我还见过一个年轻的中年男子,他面对满桌女子,公然出语惊人:“我们是身上有麝香的人!”虽然他从事土产生意,但我剧烈怀疑他是隐身民间的下半身诗派领袖。
我没有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也没有麝香,所以我想我是老了。老了就是,不爱穿裙子,不爱照镜子,看到年轻的小伙子,首先想到的,不是情人,而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