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大众PASSAT领驭”回来不久,“张检”曾经问我,这车子怎么挂县里的牌子?这一问就问出问题来了,李主席最终做出以万岗县文联编制买车的决定,并没有征求班子的意见。我当时只是含糊地告诉“张检”说,要县里的编制,当然只能挂县里的牌子了。
“张检”说,这个事情处理起来可能比较严重。
怎么个严重?
“张检”说,我们单位除了被通报批评以外,车子可能被有关部门封存起来,甚至被拍卖掉,拍卖所得的钱如数上缴财政。我浑身一颤,我们才买回来的“大众PASSAT领驭”,只不过几天工夫就没有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自己的东西,永远都不属于自己。李主席却淡然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张检”临出门时,还忸怩了半天,李主席问他还有什么事?“张检”鼓足勇气说,李主席,你马上得写个材料交上去,越快越主动。李主席说,我知道,我明早就送上去。
次日上班,李主席把几页轻飘飘的宣纸递给我,我接过一看,这哪是什么检讨书,分明是一幅书法作品。我估计除了圈内的人,再没有其他人看得懂其中的内容,因为这是一幅小体草书。我好心地劝李主席,还是打字吧,这样态度诚恳一点。李主席不以为然道,据我了解,公文中并没有要求检讨书一定要打字,或者一定要用钢笔或圆珠笔书写。既然没有明确的要求,我为什么不能用毛笔字来写呢?我再一次无话可说。不过,我替李主席送上去的检讨书,还是我偷偷打印出来的打字纸,我是要为我们的李主席负责的。
谭主席找到我们单位来,一见到李主席就声泪俱下。李主席我对不起你,我连累你了。我专门找到了闭副科长,我说这车真的是我们万岗文联的。闭副科长只顾问我,谁给你钱?谁去买的车?我只能照实说了。闭副科长说了一句,这就够了!李主席一脸歉疚地拍了拍谭主席的肩膀,兄弟,要说对不起的是我而不是你,我变成蹲着撒尿的人了,讲话不算数了。照目前的情况,你只能先把“羚羊”送回来,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毛主席说过,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谭主席那张泪脸啊!让他抹得一塌糊涂。
谭主席亲自把“羚羊”开回到我们单位来,就像家公亲自把儿媳妇送回了娘家。我们的“羚羊”又重新停泊在单位的停车位,几天前,我们的“大众PASSAT领驭”曾经在那里停泊过。小明说她很后悔那天坐车到财政局去报账,如果她那天不坐车去,闭副科长就不会发现我们的新车。我问“张检”,“张检”告诉我,昨天调查组的同志把车子开出去后,就没有再开回来。我不知道我们的“大众PASSAT领驭”是被封存了,还是被拍卖了。如果只是封存那就好了,说明还有解冻的一天。现在外国很多人都希望死后用冰将自己封存起来,等到新的医术发明出来,他们将又复活过来。
我把检修“羚羊”的任务交给小黄。我只提醒他一句,该换的全部换了,我们单位现在有的是钱。
不久,小黄把“羚羊”从修理厂开回来。我一看吓了一跳,眼前的“羚羊”哪里是一辆汽车,简直是一座流动的山体,山体上长满了一棵棵树。小黄介绍说,这些树都是苦楝树。原来小黄找了一位画家,在车身上可以涂抹的地方都画上了一棵棵苦楝树。那画料可不是一般的画料,是一种特殊的涂料,一涂上去苦楝树就永久鲜活常青。我原以为小黄只会开车,没想到血液里还流动着艺术细胞。不过,过于保守的我还是认为这样一座流动的“山体”太张扬了。小黄却认为现在的“羚羊”,才真正地体现出我们刊物的魅力和影响力。我这才反应过来,小黄已经从我们单位分流到《苦楝树》编辑部了。
我提醒小黄道,我是叫你拿“羚羊”去“治疗”的,可不是叫你拿它去“整容”。小黄打开四个车门,你过来看看,座椅换上了真皮,车窗也贴上了防晒膜。我说你这是只做了个表皮的修复,关键的部位你检修了没有?小黄说能换的零件都换了,没有配件的部位实在换不了,还有发动机换不了,难道你想把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修复成我这样的人!
长满苦楝树的“羚羊”一开上街去,立即吸引一双双眼睛,这是什么车啊?是哪个单位的车啊?知道是我们单位的车后很多人见我就问,你们这是从哪里进口的这辆时尚的车?我跟他们解释道,这不是车,是船,是一位旅居美国的老艺术家送给我们《苦楝树》编辑部的“画舫”。
那天我们的“羚羊”是怎么被借出去的,整个单位只有潘副和小黄知情。潘副同意把“羚羊”借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请示李主席。据小黄回忆说,那天,有一男一女两个老外来到我们单位门前,指着我们的“羚羊”嘀嘀咕咕了一番,一下子就来了一个旅游公司导游员,是个男的,说要借我们的“羚羊”去一个景点游玩。小黄当时就说,李主席交代了,我们的“羚羊”不能出城,只能在市区内跑。但是潘副认得那个导游员,他不好拒绝就同意把“羚羊”借出去,只提醒小黄路上慢些开就是了。
小黄把“羚羊”开出城区不久,导游员就叫他开上一条盘山公路。车子爬上山顶后,小黄就对导游员说,我们这车不能再开下去了,因为刹车不是很好。导游员说没事,你只管开下去。一开下去就连续下坡,下到半坡时刹车突然就没有了。情急之下小黄把车拐到靠山的一面,车子撞到一面岩石之后弹出路边,当即翻到深沟里去。小黄两条小腿骨折,导游员脊椎骨断裂。嘴里总是念着“My god”的两个老外,居然只受了皮外伤。
这起事故虽然不能算是一起很重大的交通事故,但事情还是闹大了,因为车上坐了两个老外。这两个老外不是一般的老外,是两个美国人。果然他们的领事馆,就派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
交警队的一位同志到我们单位来,他要我们回答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旅游公司到底是租用还是借用我们的“羚羊”?因为导游员说了他们是租用的,有口头协议,只是还没有付费。潘副二话没说当即就把手机掏出来,搜索出导游员连续发来三条关于要求借用我们“羚羊”的短信。潘副后来说,他从来是不保留短信的,通常短信一看完就删除,怕万一手机丢了,会弄出个什么“短信门”来。没想到他居然保留了这三条短信,正是这三条短信,彻底摧毁了导游员的居心叵测。租用和借用,那是两个性质不同的问题。
交警同志接着问我们,你们为什么把“羚羊”涂抹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潘副说,我们是搞艺术的,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艺术的行为。交警同志教育我们道,搞艺术也要遵守法律法规。你们在车体上涂抹颜色,属于车辆改漆行为。改漆之前须向车管所申报,经车管所同意后才能改漆。改漆后十天内还要去车管所重新登记,拍下照片存档备案,更改车辆行驶证。我说我们哪里知道有这么多的规矩,我以为给车涂上颜色就像染个头发一样,染什么颜色都行。交警同志说,人可以,车不行,人不如车。车就是改漆也不能超过三种以上颜色,我们勘察了一下,你们至少涂抹了六种以上颜色。交警同志说,就是因为你们这辆车花花绿绿的颜色,才引起了那两个美国人的兴趣,才提出要借用你们这辆车。潘副小声道,原来是两个好色的家伙。
交警同志说,经现场勘察,你们的“羚羊”属于报废车辆。刹车片和横直拉杆都已严重磨损,为什么不换掉?我回答道,因为没有零配件了。交警同志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去申请报废?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检”,从皮包里扯出一大摞的材料出来,递给交警同志,我们早已申报了,可是有关部门不让我们报废,理由是“羚羊”报废的期限还没到。交警同志看了材料后同情地说道,岂有此理!干部职工身体有病了,都还可以提前病退嘛!我接过话道,有什么办法,人不如车嘛!
交警同志了解情况后正要离开,门口进来了两个年轻的外国人。他们的头上缠着绷带,那个男的长得像那个大兵瑞恩。一看就知道,这两位老外就是坐我们的“羚羊”翻下深沟的美国人。
我们站起来迎上前去,热情地与美国朋友握手。“瑞恩”操着英语对我们说,很抱歉!因为我们的行为导致你们的车辆损坏了。交警同志望着我们三个没有做声,意思是看你们怎么跟他们交流。我打着手势请美国朋友坐下,我用英语回道,我们也很抱歉,因为我们的车况不好,酿成了事故,导致你们受伤了,我们谨向你们表示慰问,祝你们早日康复!“瑞恩”说,我们愿意赔偿你们车辆的一切损失。潘副好像听懂一些,他说赔偿的问题你绝不能让步。我说我知道。我对“瑞恩”说,感谢你们的诚意,赔偿问题由有关部门去裁决。两位美国朋友临走时,看到我们办公室的墙上挂满了书法美术摄影作品,赞叹不已。那个女的对我说,你们这个地方很有艺术品位,就像你们的车子一样,可惜它已经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