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2月2日,得知林海音先生因多年疾患不治已于头天去世的消息,我深感悲痛。我与林先生交往十年,感情笃深,为她在大陆编辑出版了散文集《英子的心》,小说散文选集《往事悠悠》,读书随笔集《落入满天霞》以及五卷本的《林海音文集》,写过研究她的论文,去年还与舒乙先生一起主编了《林海音研究论文集》。我们通信甚多。我把她视为我台湾的“文学祖母”。她让我亲热地叫她“林奶奶”。
我打小是个自卑、胆怯又任性的孩子,总想找到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和保护。好在我一直没有失去过这种保护,直到今天我觉得自己虽然还时有任性,但已不再自卑和胆怯,而变得自信和坚强。我的亲祖父在1942年日本侵华进行华北大扫荡时被日寇杀害了。我从小就羡慕那些有爷爷的孩子,我不知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当我见到萧乾先生的第一眼时,我就有了“我有了爷爷”的感觉。我一张嘴就情不自禁地叫起他“萧爷爷”,他马上高兴得笑如一尊佛。
我大陆的“文学祖父”、恩师萧乾先生,(其实他是把我视为他“精神上的儿子”,这有他送我英文版回忆录《未带地图的旅人》扉页上的题签“spiritual son”为证。)已于两年前去世,我自己的亲祖母于去年因肺癌去世,现在林奶奶又离我而去,心里难受之极,想到此处,眼泪便禁不住打转。他们都是那么地爱我,给我呵护、温暖与滋润。我也深深并将永远地爱他们。我会永远珍视与他们的这份情。我想正因为我们的这份情,我这一生都将是有福的。他们给予我的恩情,会使我终生受益。我只有义无返顾地执著于文学,以自己的文学业绩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为表示敬重,我在文字里依然称呼林海音“先生”,她喜欢人们叫她先生,但我会在心里永远叫她林奶奶。
也许正像有人不知是出于羡慕、嫉妒,还是真瞧不起我时所挖苦的,我这人就是福气好,其实没什么真本事。是呀,我真的是好福气。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就结识了恩师萧乾先生,并由此缘生出无数的善缘,这其中包括结识林先生。
萧乾先生与林先生是1988年在汉城开国际笔会时认识的,两个老北京一见如故。萧先生回到北京跟我聊天时就说,林先生现在还说连老北京都早不说了的尊称其他老人时用的“怹”字,当时就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难怪她从京味儿开始的5岁一直到老,连语言带生活形态,就像别人常说她的,“比北京人还北京人!”
1992年5月,中国现代文学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等单位共同主办“萧乾文学生涯60年展览”时,林先生出席开幕式并致辞。她在致辞中引用林语堂先生的一句话说,“致辞要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逗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这是我见林先生的第一眼,是站在高台阶上,远远地望着她。见了她,就发现她恰如舒乙先生所说的,“整个一娇小玲珑的北京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