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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合浦还珠三军奏凯穹庐返幕各族投诚

却说帖木真闻帐外有变,料是歹人到来,忙令母亲兄弟等,暂行趋避。仓猝不及备装,大家牵了马匹,跨鞍便逃。诃额仑也抱了女儿,上马急行。帖木真又命妻室孛儿帖,与进报的老妇同乘一车,拟奔上不儿罕山。谁知一出帐外,那边来的敌人,已似蜂攒蚁拥,辨不出有若干名。帖木真甚是惊慌,只护着老母弱妹,疾走登山,那妻室孛儿帖的车子,竟相离的很远了。(彷佛似刘先主之走长板坡。)孛儿帖正在张皇,已被敌人追到,喝声道:车中有甚么人?那老妇战兢兢的答道:车内除我一人外,只有羊毛。一敌人道:羊毛也罢!又有一人道:兄弟们何不下马一看!那人遂下了骑,把车门拉开,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妇人,已抖做一团。不由的笑着道:好一团柔软的羊毛!说未毕,已将孛儿帖拖出,驼在背上,扬长去了。(帖木真的祖父,专掳人妻,不料他子孙的妻室,也遭人掳。)

那时帖木真尚未知妻室被掳,只挈了母亲兄弟,藏在深林里面,只听山前山后,呼喊的声接连不断。等到天色将昏,方敢探头出望。才一着,见敌人正在斜刺里趋过。还幸他已背着,不为所见。但闻得喧嚷声道:夺我诃额仑的仇恨,至今未忘!可恨帖木真那厮,窜伏山中,无从搜获。现在只住他的妻,也算泄我的一半忿恨!说讫,下山去了。只可怜这帖木真,如鸟失侣,似兽失群。还要藏头匿脑,一声儿不敢反唇。

是晚在丛林中歇了一宿。次日,方令别勒古台在山前后探察。返报敌人已去,帖木真尚不敢出来。(正是惊弓之鸟。)接连住了三日,探得敌人果已去远,方才与母亲兄弟,整辔下山。到了山麓,椎着胸哭告山神道:我家神灵庇护,得延性命,久后当时常祭祀,报你山神大德!就是我的子子孙孙,也应一般祭祀!说着,已屈膝跪拜,拜了九次,跪了九次,又将马奶子洒奠了。

看官!你道这敌人究是何人?听他的语意,便可晓得是蔑里吉部人。帖木真的母亲诃额仑,本是蔑里吉人也客赤列都妻,由也速该抢劫得来。此次特纠众报复,掳了孛儿帖去讫。

帖木真穷极无奈,只有去求克烈部长,救他妻室。当下与合撤儿、别勒古台两弟,倍道至克烈部。见了部长脱里,便哭拜道:我的妻被蔑里吉人掳去了!脱里道:有这等事么?我助你去灭仇人,夺还你妻。你可奉了我命,去通知札木合兄弟。他在喀尔喀河上流,你去教他发兵二万,做你左臂;我这里也起二万军马,做你右臂。不怕蔑里吉不灭,你妻不还!

帖木真叩谢而出,即语合撤儿道:札木合也是我族的尊长,幼小时与我作伴过的,且他与汪罕邻好。此去乞救,想必肯来助我。合撤儿道:我愿去走一遭,哥哥不必去!言毕挺身欲走。(好弟兄。)帖木真又语别勒古台道:看来这番动众,不灭蔑里吉不休。我的好伙当博尔术,你可替我邀来,做个帮手!别勒古台应命。临行时,帖木真示他路径,当即去讫。

帖木真走回家内候着。不两日,别勒古台与博尔术同来。帖木真正在接着,见合撤儿亦到,便向帖木真道:札木合已允起兵,约汪罕兵及我等弟兄,在不儿罕山相会。帖木真道:照这般说,须要去通报汪罕。合撤儿道:我已去过了。汪罕大兵,也即日就道哩。帖木真大喜道:这么快!我有这般好弟兄,总算是天赐我的!倘得你嫂子重还,我夫妇当向你磕头。(兄弟同心,不患不与。)合撤儿道:哪有兄嫂拜弟叔的道理?这且休谈,我等快带了粮械,去会两部的大军。

于是帖木真、合撤儿、别勒古台三人,整鞭前往,令博尔术为伴,到了不儿罕山下。停了一宿,但见风飘飘的旗影,密层层的军队,自北而来。忙上前欢迎,乃是札木合兄弟,率着大军,兼程而至。两下相见,很是欢洽。只汪罕兵马,尚未见到。过了一日,仍是杳然;又过一日,还是杳然。帖木真非常焦急。直至第三日午间,方有别部兵到来。札木合恐是敌军,饬军士整槊立着。那边过来的军士,也举着军械,步步相逼。及相距咫尺,才都认得是约会的兵士。札木合见了汪罕,便嚷道:我与你约定日期,风雨无阻,你为何误限三日?脱里道:我稍有事情,因此逾限。札木合道:这个不依,咱们说过的话儿,如宣誓一般,你误期应即加罚!脱里有些不悦起来。(纠集时已伏参商之意,隐为下文伏线。)还是帖木真从旁调停,才归和好。于是逐队进发。

札木合道:蔑里吉部共有三族,分居各地。住在布拉克地方的头目,叫作脱黑脱阿;住在斡儿寒河的头目,叫作歹亦儿兀孙;住在合刺只旷野的地方,叫作合阿台答儿马剌。我闻得脱黑脱啊,就是也客赤列都的阿哥。他为弟妇报怨,所以与帖木真为难。查布拉克卡伦(蒙古屯戍之所曰卡伦。)就是这不儿罕山背后,我等不如越山过去,潜兵夜袭,乘他不备,掳他净尽,岂不是好计么!帖木真欣然答道:果然好计,我弟兄愿充头哨!(实是夺妻性急。)札木合道:很好!帖木真弟兄,遂与博尔术控马登山,大众跟着。

不一日,尽到山后。削木为筏,过勤勒豁河,便至布拉克卡伦。乘夜突入,将帐内所有的大小男妇,尽行拿住。天明检视俘虏,并没有脱黑脱阿,连帖木真的妻室孛儿帖也不见下落。帖木真把俘虏唤来,挨次讯明。问到一老妇乃是脱黑脱阿的正妻,她答道:夜间有打鱼捕兽的人,前来报知,说你等大军,已渡河过来,那时脱黑脱阿,忙至斡儿寒河,去看歹亦儿兀孙去了。我等逃避不及,所以被掠。(可见札木合的计尚未尽善。)帖木真道:我的妻子孛儿帖,你见过么?老妇道:孛儿帖便是你妻么?日前劫到此处,本为报也客赤列都的宿仇;因也客赤列都前已亡过,所以拟给他阿弟赤勒格儿为妻。帖木真惊问道:已成婚么?(我亦要问。)老妇半晌道:尚未。(以含糊出之,耐人意味。)帖木真复道:现在到那里去?老妇道:想与百姓们同走去了。

帖木真匆匆上马,自寻孛儿帖。这边两部大军,先到斡儿寒河,去拿歹亦儿兀孙。谁知已与脱黑脱阿作伴逃走,只遗下子女牲畜,被两军抢得精光。转入合剌只地方,那合阿台答儿马剌,才闻着消息,思挈家属遁逃,不意被两军截住。凭他如何勇悍,也只好束手成擒。家族们更不必说,好似牵羊一般,一古脑儿由他牵出。两军欢跃回营,独帖木真未到。

且说帖木真上马加鞭,疾趋数里,沿途遇着难民逃奔,便留心探望,眼中只有那蓬头跣足的妇女,并没有这娇娇滴滴的妻室。他心里很是焦急,不知不觉的,行了多少路程,但见遍地苍凉,杳无人迹。不禁失声道:我跑得太快,连难民统已落后了,此地荒僻得很,鬼物都找不出一个,那有我的娇妻,不如回去再寻!

当下勒马便回。行到薛凉格河,又遇见难民若干,仍然没有妻儿形迹。他坐在马上,忍不住号哭道:我的妻,你难道已死么?我的妻孛儿帖,你死得好苦!随哭随叫,顿引出一个人来,上前扯住缰绳,俯视之,乃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妪。(总道是孛儿帖,谁知恰还未是,这是作者故作跌笔。)便道:你做甚么?老妪道:小主人,你难道不认得我么?帖木真拭目一看,方认得是与妻偕行的老媪。忙下骑问道:我的妻尚在么?老妪道:方才是同逃出来的,为被军民一挤,竟离散了。帖木真跌足道:如此奈何!老妪道:总在这等地方。

帖木真也不及上马,忙牵着缰随老妪同行。四处张望,见河边坐着一个妇人,临流啼哭。老妪遥指道:他可是么?帖木真闻言,舍了马,飞身似的走到河旁。果然坐着的妇人,是日夜记念的孛儿帖!便牵着她手道:我的妻,你为我受苦了!

孛儿帖见丈夫到来,心中无限欢喜,那眼中的珠泪,反较前流得越多了。(应有此状,亏他摹写。)帖木真也洒了几点英雄泪,便道:快回去罢!遂将孛儿帖扶起,循原路会着老妪。幸马儿由老妪牵着,未曾纵逸,当将孛儿帖挽上了马,自与老妪步行回寨。

这时候,合撤儿等已带部众数十名,前来寻兄,途次相遇,欢迎回来。脱里、札木合接着,统为庆贺。帖木真称谢不尽。是日大开筵宴,畅饮尽欢。夜间便把那掳来的妇女,除有姿色的,归与部酋受用,其余都分给两部头目,好做妻的做了妻,不好做妻的做了奴婢。(蔑里吉的妇女,不知是晦气,抑是运气?)只帖木真恰爱着一个五岁的小儿,名叫曲出,乃是蔑里吉部酋撇下的小儿子,面目皓秀,衣履鲜明,口齿亦颇伶俐。帖木真携着他道:你给我做了养子罢!曲出煞是聪明,便呼帖木真为爷,孛儿帖为娘,这也不在话下。

次日,札木合、脱里合议,把所得的牲畜器械等,作三股均分,帖木真应得一股。他恰嚷着道:汪罕是父亲行,札木合是尊长行。你两人怜我穷苦,与兵报仇,所以蔑里吉部被我残毁,我的妻也得生还。两丈鸿恩,铭感无已,何敢再受此物!札木合不从,定要给他。帖木真辞多受少,方无异言。于是拔寨起行,把合阿台以下的仇人,统行剪缚,带了回去。行至忽勒答合儿崖前,旷地甚多,就将大军扎住。札木合语帖木真道:我与你从幼相交,会在这处,同击髀石为戏。(蒙俗多以髀石击兽。)我给你一块狍子髀石,你与我一个铜铸的髀石。现虽相隔多年,你我交情,应如前日!(回应帖木真前言。)我就在这处设下了营帐,你也去把母亲兄弟接来,彼此同住数年,岂不是好?帖木真大喜,便令合撤儿兄弟,去接他母亲弟妹。惟汪罕部长脱里,告辞回去。

过了两日,合撤儿等奉着诃额仑到营,嗣是与札木合同帐居住,相亲相爱,住了一年有余。时当孟夏,草木阴浓,札木合与帖木真揽辔出游,越山过岭,到了最高的峰峦,两人并马立着。札木合扬鞭得意道:我看这朔漠地方,野兽虽多,恰没有绝大貔貅;若有了一头,怕不将羊儿羔儿,吃个净尽!(自命非凡。)帖木真含糊答应,回营后对着母亲诃额仑,把札木合所说述了一遍,随道:我不晓得他是甚么意思?一时不好回答的话,特来问明母亲。诃额仑尚未及答,孛儿帖道:这句话,便是自己想作貔貅哩。有人曾说他厌故喜新,如今咱们与他相住年余,怕他已有厌意,听他的言语,莫非要图害咱们?咱们不如见机而作,趁着这交情未绝的时候,好好儿的分手,何如?(也有见识。)诃额仑点头称善。帖木真听了妻言,隔宿便去语札木合道:我母亲欲返视故帐,我只好奉母亲命,伴着了去。札木合道:你想回去么?莫非我慢你不成!(言下有不满意。)帖木真忙道:这话从何处说来?暂时告别,后再相见!札木合道:要去便去!

帖木真应声而出,随即点齐行装,与母妻弟妹等,领了数十名伴当,即日启程,后间道回桑沽儿河。途遇泰赤乌人,泰赤乌人疑帖木真进攻,慌忙散走,撇下一个叫阔阔出名字的小儿,由帖木真伴当牵来。帖木真瞧着道:这儿颇与曲出相似,好做第二个养子,服侍我的母亲。当下禀知诃额仑,诃额仑倒也心喜。

到了桑沽儿河故帐,那时伴当较多,牲畜亦众,帖木真遂蓄着大志,镇日里招兵养马,想建一个大部落起来。(稍稍得手,便思建竖,自古英雄,大抵如此。)自是从前散去的部众,亦逐渐归来。帖木真不责前愆,反加优待,因此远近闻风,争相趋附。到三四年后,帖木真帐下各部族,差不多有三四万人,比也速该在日,倍加兴旺了。大众遂推戴帖木真为部长,分职任事,居然一王者开创气象。小子有诗赞他道:

有基可借即称雄,豪杰凡庸迥不同。

大好男儿须自立,莫将通塞诿天公!

汪罕、札木合助帖木真袭蔑里吉部,不可谓非厚谊。然汪罕误期三日,已是未足践信;若札木合遵约而来,报捷而返,及至中途设帐,与帖木真同居年余,厚谊如此,宜可历久不渝矣!乃得志即骄,片言肇衅,以致帖木真怀疑自去,卒致凶终隙末。为札木合计,毋乃拙欤!或谓帖木真之去,由于孛儿帖这一言,妇言是用,不顾友谊。幸其后侥幸战胜,才得自固,否则未有不因此偾事者。是说虽似,然寄人篱下,何时独立?有忽勒答合儿崖之走,而后有桑沽儿河畔之兴,是妇言亦非全未可从者。要之求人不如求己,他乡何似故乡?丈夫子发愤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观此而古语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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