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罕家在明末清初是一个大地主家庭。据高氏家谱所载,明末大饥,语罕的祖先曾经捐纳过三千担粮食放赈,明廷御赐“尚义门”的匾额予以褒奖。语罕家引以为荣,常以此自夸。小时候,语罕看见自家祠堂的对联仍是:先人助麦三千担,圣祖恩颁尚义门。
到了曾祖的时代,语罕家中仍是鼎盛之秋,一面拥有上千亩的田地,一面又是大盐商、大行商。直至语罕五六岁时,家中仍气派得很:“大门是很高的石台坡、石门槛,前后一起有百十间瓦屋,中有五间大厅,可以坐四五十桌席。不料正阳一场大火,把它们烧的干净,只有三间瓦屋,硕果仅存。”【注释1】
咸丰、同治之交,寿县、凤阳农民革命的领袖苗沛霖征集民工,将还是土围子的正阳关建成城池。外曾祖太爷就在苗沛霖那里做“大旗杆子”,这是苗手下最高将领的职名。据说,祖母嫁到正阳关的时候,全镇百姓没有一家不送礼的。
祖母常常带着语罕到外曾祖太爷家去看“堂戏”,也给他讲家世,讲故事。小语罕最喜欢听祖母讲长毛、捻子的故事,更爱听她讲苗沛霖起兵围寿州城及治军临民的逸事。祖母亲见亲闻,所以讲得有趣。冬天的时候,祖母常躺在一张靠椅上,两手缩在袖子里,两脚放在一个铜脚炉上,白发垂垂,闭着眼睛讲故事,这是语罕小时候印象非常深的一件事情。
祖母也常常向语罕回忆高家昔日的繁华,“二十年前,我们盐店巷子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家里那时又是盐店,又是钱庄,又是油坊,又是炒货行,粮食收的成仓的。”紧接着她又慨叹,“我们这一门子,现在穷了,再没有从前那种兴旺气象喽”【注释2】。按祖母的话说,“龙多四靠”,事情没人管。因为语罕的祖父弟兄八个,大都习于安逸,不理家务,不治生产,家道渐渐中落了。
语罕外祖父也是个大盐商,住在离正阳关十里的李家台子集镇。小时候语罕常常随着母亲去外祖家,在河道上老远地望着一片黑沉沉的森林。这个地方是湖湾,地势低洼,每逢发大水,门外便是一片汪洋,所以家家都筑起高高的土台以防水患。
外祖父是老行伍的军官出身,平生好客爱士,颇有侠气,素以严正出名。李家台子的姑娘或者媳妇,若是抛头露面,在村外被他看见了,不但要受严重的责备,连她们的“家主”都要遭其斥责。
外祖父的原配妻子姓黄,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才30岁便死了,黄氏外祖母在儿子死后不久也去世了。外祖父在河南办军务时,因为兼祧(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一个男子不脱离原来家庭的裔系,兼做所继承家庭的嗣子)的缘故,又与河南凌氏,也就是语罕的外祖母订婚。外祖父在由河南到安徽的船上遇着一个小孩子,看着非常忠厚诚实,又无父母,就把他带到家来收为义子,这就是语罕的舅舅。
在语罕的童年记忆里,到外祖母家和舅舅一起玩耍,是最快乐的事情。每到黄昏将近,片片云霞,映着河水,太阳返照,穿过长林,直照到庄上的一带房屋。飞鸟喳喳地叫着,投入树丛里。牧童骑在牛背上,在霭霭晚烟中归来。
后来,外祖父、外祖母相继去世,合葬在一起。每逢清明时节,语罕小兄弟姊妹都会随着母亲去上坟。
【注释1】高语罕:《九死一生记》第82期,载成都《新民报》日刊1945年11月5日第4版“雄辩”专栏。
【注释2】高语罕:《百花亭畔》,第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