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098100000005

第5章

高公軒者,宣仁之疎族也。政和末,為滄州儀曹,考滿,哀鳴於外臺,及將曰:“自惟孤寒,無從求知于當路,但各乞一改官照牒,障面而歸,以張鄉閭,足矣!”人皆憐而與之。既至京師,乃詣部自陳薦狀已足,乞以照牒為用,先次放散。適有主之者,從其說而施行之,遂冒改秩。蔡元長時當國,聞之,遂下令今後不得妄發照牒。公軒中興後為檢正諸房文字。

外祖曾空青,政和中假守京口,舉送貢士張彥正綱;宣和末,守秀水,舉送沈元用晦;紹興間,牧上饒,舉送汪聖錫應辰,三人皆以廷試第一。其後舅氏曾宏父知台州,鹿鳴燕坐上,作詩以餞之,末句云:“三郡看魁天下士,丹丘未必墜家聲。”是歲,天臺全軍盡覆,事有不同如此者。沈元用,文通孫也,初名傑,家於秀之崇德縣。坐為人假手,奏案至祐陵榻前,上閱之云:“名見《梁四公子傳》,此人必不凡,可從闊略。”時方崇道教故也。遂降旨,止令今後不得入科場而已。彷徨無所往。時外祖守秀城,舅氏宏父為湖州司錄,來省侍。妓長楊麗者,才色冠一時,舅氏悅之。席間忽云:“有士人沈念六者,其人文藝絕倫,不幸坐累,遂無試所,奈何!”宏父云:“審如若言,吾合牒門客一人,尚未有人。”翌日,訪舅氏,一見契合,易其名曰晦。是歲,漕司首送,明年,為大魁,才數月即入館為郎,奉使二浙,經由嘉禾。麗張其徒曰:“我今日乃往庭參門生耶!”

張子韶、淩季文俱武林人,少長同肄業鄉里。宣和末,居清湖中,時東西兩岸居民稀少,白地居多。二人夜同步河之西,見一婦人在前,衣粧楚楚。因縱步覘之,常不及焉。至空迥處,忽回顧二人而笑,真絕色也。方欲詢之,乃緩步自水面而東。二公驚駭而退。

王磐安國,合肥人。政和中,為郎京師,其子婦免身,訪乳婢,女儈云:“有一人夫死未久,自求售身。”安國以三萬得之。又三年,安國自國子司業丐外,得守宛陵。挈家之官,舟次泗州,一男子喏於轎前,云乳婢之夫也,求索其妻。安國驚駭,欲究其詳,忽不見。歸語乳婢,亦愕然無說。至夜,乳婢忽竄去,遍索不可得。詰旦,舟尾乃見屍浮於水面。

元符末,巨公為太學博士,輪對,建言:“比因行事太廟,冠冕皆前俯後仰,不合古制。”詔行下太常寺。寺中奏云:“自來前仰後俯,必是本官行禮之時倒戴之誤。”哲宗顧宰臣笑云:“如此,豈可作學官,可與一閒散去處。”改端王府記室參軍。未幾,端邸龍飛,風雲感會,至登宰席,寵祿光大,震耀一時。紹興中,亦有為館職者,于言路有宿憾,欲露章以論。既聞之,愬于當路,乞易地以避焉。改普安郡王府教授。已而,孝宗正儲位,以潛邸舊恩,位極人臣,榮冠今古。二公之事絕相似,禍福倚伏,有如此者。

李漢老邴少年日,作漢宮春詞,膾炙人口,所謂“問玉堂何似?茅舍疏籬”者是也。政和間,自書省丁憂歸山東,服終造朝,舉國無與立談者。方悵悵無計,時王黼為首相,忽遣人招至東閣,開宴延之上坐。出其家姬數十人,皆絕色也。漢老惘然莫曉。酒半,群唱是詞以侑觴,漢老私竊自欣,除目可無慮矣。喜甚,大醉而歸。又數日,有館閣之命。不數年,遂入翰苑。

江緯字彥文,三衢人。元符中,為太學生。徽宗登極,應詔上書,陳大中至正之道,言頗剴切。上大喜。召對稱旨,賜進士及第,除太學正,自此聲名籍甚。陸農師為左丞,以其子妻之。政和末,為太常少卿。蒙上之知,將有禮簉之命。時陸氏己亡,再娶錢氏,秦魯大主女也。偶因對揚,奏畢,上忽問云:“聞卿近納錢景臻女為室,亦好親情。”言訖微笑。是晚批出,改除宗正少卿。彥文知非美意,即丐外出知處州,由是遂擯不復用。

明清《揮麈餘話》載馬伸首陳乞立趙氏事,後詢之遊誠之,凡言與前說各有異同者,今重錄其所記於後。靖康初,秦檜為中丞,馬伸為殿中侍御史。一日,有人持文字至臺云:“金軍前令推立異姓。”秦未及應語之間,馬遽云:“此天位也,逆金安得而易!今舍趙氏其誰立?”秦始入議狀,連名書之。已而,二帝北狩,秦亦陷金,獨馬公主臺事,排日以狀申張邦昌云:“伏睹大金以太宰相公權主國事,未審何日復辟?謹具申太宰相公,伏乞指揮施行。”至康王即位日乃止。有門弟子何兌者,邵武人,字太和,嘉王榜登第,少師事馬公。其後,秦檜南歸,擅立趙氏之功歸己,盡掠其美名取富貴,位極公槐,勢冠今古,何公常太息其師之事湮沒,欲辯明其忠。每引紙將書,輒為其子所諫,以謂秦方勢焰震主,豈可自蹈危機,掇家族之禍。然何公私自為《馬公行狀》一通,常在也。紹興甲戌,以左朝奉郎任辰州通判將滿,一夕,忽夢馬公衣冠相見,與語如平生親。既寤,喻其子曰:“馬先生英靈不沒,齎恨九京,如此有意屬我乎?”掛其遺像,哭之。其子鎬哀勸不從,因告其父曰:“俟斯人死,上之未晚。”太和曰:“不然,萬一我先死,瞑目有餘恨。後日當受代。”即手書一狀聞於朝,其詞尤委曲回互,但云“自太師公相陷金之後,獨殿中侍御史馬伸,排日以復辟事申邦昌”云云。且以所作《行狀》繳納,乞付史館立傳,以旌其忠。入馬遞馳達,然後解組以歸。秦得之,怒,凡一路鋪兵悉遭痛治,仍下廷尉,追捕何公甚急。獄吏持文移至邵武,而太守張姓者,驚愕罔措,就坐得疾,越翌日始甦,扶掖至廳事,才啟封視牒,則所追者左朝奉郎何兌也。方遣吏往村落追赴以行。既對吏,而柏臺老吏已先在棘寺,但謂“靖康雖有馬伸為殿院,未嘗聞有此狀也”。令臺吏勒軍令狀,棘寺以上書不實,擬降一官,罷前任。思陵重違檜意,聖語曰:“所擬太輕,特追兩官,羈置英州。”蓋紹興甲戌歲也。後一年乙亥,檜死日,御批何兌所犯,委是冤枉,令有司別定,遂復元官,放逐便,仍理元來磨勘,為左朝散郎。何在貶所皆無恙。歸至里門,遇親戚相見,喜馬公之事明白,一笑病發。朝廷雖欲用之弗果,僅能食祠官之祿一年而已。鎬乃誠之姨夫,是以知其詳。及建甯諸鄉長搢紳之與何太和相厚者,皆能言其事。

明清近又得伸上邦昌全文,用列於後,云:“伸伏見金人犯順,劫二聖北行,且逼太宰相公使主國事,相公所以忍死就尊位者,自信敵兵之退,必能復辟也。忠臣義士,不即就死;城中之人,不即生變者,亦以相公必立趙孤也。今敵退多日,吾君之子,已知所在,獄訟謳歌,又皆歸往。相公尚處禁中,不反初服,未就臣列。道路傳言,以謂相公外挾強敵之威,使人遊說康王,自令南遁,然後據有中原,為久假不歸之計。伸知相公必無是心,但為金人所迫,未能邃改。雖然如此,亦大不便。蓋人心未孚,一旦喧鬨,雖有忠義之心,相公必不能自明。滿城生靈,必遭塗炭,孤負相公初心矣。伏望相公速行改正,易服歸省,庶事稟取太后命而後行,仍亟迎奉康王歸京,日下開門拊勞四方勤王之師,以示無間內外。赦書施行恩惠,收人心等事,權行拘收,候立趙氏日,然後施行。庶幾中外釋疑,轉禍為福。伊、周再出,無以復加。倘以伸言為不然,即先次就戮,伸有死而已,必不敢附相公為叛臣也。”邦昌於是始下令一切改正。

明清《揮麈後錄》載周迎所記陳堯臣決伐燕之策,蓋出於天下公論,而堯臣之子倚以財雄行都。張全真參政日,載真偽作一幀,可以但作全真文字。近覽李仁甫《長編》云:“紹興元年正月十四日辛丑,中書舍人胡交修言:‘人臣之罪,莫大於誤國,自古誤國之禍,莫大于燕雲之役者。燕山議首與夫用事之臣,大者誅戮,小者流放。而陳堯臣者,獨仍舊故秩,廩食縣官,置而不治,豈所以上慰宗社之神靈,下泄四方之痛憤哉?堯臣為國召亂,不知罪惡之重,乃敢自引矜,乞為郡守。今雖為宮祠,叨竊食祿。臣愚伏望睿旨削奪堯臣在身官爵,投竄遐方,以懲其惡,以謝生靈,為後世臣子誤國之戒。’詔:‘堯臣主管臨安府洞霄宮指揮,更不施行。’”書之于編,蓋知迎之言不厚誣,且非明清之私意。事見《長編》第一百五十九之注。後閱《中興日曆》,宰執奏乞行遷責,高宗云:“豈可以因乞差遣,反遭貶邪?”止罷祠焉。

王彥國獻臣,招信人[原“招”作“昭”。宋史地理志淮南東路泗州有招信縣,據改],居縣之近郊。建炎初,金人將渡淮。獻臣坐于所居小樓,望見一老士大夫彷徨阡陌間,攜一小僕,負一匣,埋於空迥之所。獻臣默識之。事定,往掘其地,宛然尚存。啟匣乃白樂天手書詩一紙,云:“石榴枝上花千朵,荷葉盃中酒十分。滿院弟兄皆痛飲,就中大戶不如君。”獻臣後南渡,寓居餘姚,嘗出以示余,真奇物也。聞後以歸劉綱公舉矣。

獻臣又云:建炎間,避地至奉化境上,一二僕隸偕行。嘗夜過渡,月色微明,有數人先往焉。忽問云:“非王獻臣解元行李否?”但見其軀幹長大,語聲雄厲,心竊疑之。方欲復詢之,忽逕自劃水而渡彼岸,波濤洶湧久之。獻臣惶怖幾溺,竟不知為何怪,後亦無他。

胡偉元邁,新安人也。攜其父舜申所述《乙巳泗州錄》、《己酉避亂錄》二書相示,敘俶擾時事,文雖不工,頗得其實,今列於後:

《乙巳泗州錄》云:宣和乙巳,子家寓居泗州之教授廳,適在寶積門,出門即淮河。有友一二人在南山,如鄭況仰荀,其父為發運司屬官,廨宇在焉。以故無三五日予不至南山。常時至彼講論文字,談說時事。是時,朱勔父子正得志,勢位炎炎。每上下京浙,則稱往來降禦香,其實欲所過州縣將迎之勤也。是年秋,朱汝賢自浙中來,以降禦香,泗州官吏迎于{阝歨}山。{阝歨}山,出城四里許,在淮南西岸,過是無路可行,故止於此邀迎其船。汝賢傳指揮,到城中亭子上相見,官吏皆迴候於亭。及船至亭,通名,典謁者曰:”承宣歇息矣。“候久之,令再通,曰:“睡著矣。”抵暮,方見守倅而已。傍觀者見其驕傲,皆為之不平。予輩時談此事于南山,曰:“我輩恐未死,且看朱勔父子終竟如何。”其冬,金人入寇抵都城,上皇避位,日聞京師事不一。未幾,朱勔首以小{舟刃}子東下,曰勔已放歸田里矣。不敢出見人,人亦不顧之。日有京師權貴與中官下來者頗多,皆著皁衫而系皁縧,行於街市。又幾日,曰上皇已在發運司行衙矣。人初不信,及往觀,但見座船一隻,泊于河步,以結徼壁矢張於船前。問之,上皇果在,衙中侍衛蕭然。又數日,軍馬纔到,市上皁衫貴人益多。凡前此聞所貴倖宦侍之用事者,問之,往往在焉。俄又聞童貫亦至,或有見坐帷帳中,黑肥,軀幹極大者,問之。童大王也。軍馬至,皆渡淮,駐于南山後。聞高俅于南山把隘。高俅之弟伸亦同在彼。因普照覺老請齋于南山,始知之。是時也,把隘南山,即已棄淮之北矣,實今日之先兆,亦自東京來至南山,無控扼之所也。俄又聞上皇登發運衙城上之亭,觀漁人取魚於淮。又旬日,上皇移幸而南。自是京師士民來者日夕繼踵,益知金兵叩城之事。以上皇益南,侍衛自京師而至益盛。一槖駞踏浮橋傾倒,遂入淮中,以負物之重,恐必不救也。又閱歲時,上皇駕還,皆親至塔下燒香。每入寺,寺中人皆驅出。施僧伽缽孟、袈裟,至親與著於身。先是,以普照寺大半為神霄玉清宮,至是,御筆畫圖,以半還寺。寺僧送駕出城,得御筆,歡喜。上皇初至寺時,寺之緊要屋宇還之益多。始所還,道流盡拆去門窗;及再還,即並所拆門窗得之,道流禠氣矣。明年秋,余同弟汝士往國學赴試,汝士預薦,而余遭黜,獨還泗州侍親。時伯兄汝明再為監察禦史,汝士寓南臺公廨,以待省試,因再遭圍,悶病幾死。蓋國學諸生例患腳氣,故染是病也。使予是年預薦,必死于京師。及聞太原失守,知淮泗不可居,借船于發運方孟卿,遂侍親來湖州,船才過閘即潮落,不可復開,而泗州尋亦亂矣。嗚呼!金敵憑陵,國家顛危,實上之人為權倖誘惑,造成此禍,而勔一人亦在數。蓋勔乃姑蘇市井人,始以高資交結近習,進奉花石,造御前什物,積二十年,職以充進奉監司。守令或忤其意,以故違御筆繩之。應造什物,皆科於州縣,所獻才及萬分之一,餘皆竊以自潤及分遺權倖,以徼恩寵。故勔建節旄,子姪官承宣觀察使,下逮廝役,日為橫行。媵妾亦有封號。勔與其子汝賢、汝功各立門戶,招權鬻爵,上至侍從,下至省寺,外則監司,以至州縣長吏官屬,由其父子以進者甚眾,貨賂公行,其門如市。於是勔之田產跨連郡邑,歲收租課十餘萬石。甲第名園,幾半吳郡,皆奪士庶而有之者。居處園地悉擬宮禁,服食器用上僭乘輿,建禦容殿於私家。在京則以養種園為名,徙居民以為宅所。占官舟兵級月費錢糧,供其私用。及上皇禪位,放勔歸田里,其假道泗州也,遮蔽船門,惟恐人知之,亦無面以見人。未幾,淵聖以臺諫論勔,安置廣南,籍沒財產。既而取首級,家屬悉竄。以此觀之,宜乎召金人之禍,而致國家之顛危焉。然所以造禍者,豈止勔之一人耶?因思宣和間,京師奢侈正盛,一相識言曰:“《書》云‘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彫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古人法度之嚴如此。是數者有一則必亡,豈有兼是數者,而復有逾於此者,安得無禍乎?”靖康果有其應。或曰:“若如此而無禍,則古人之言必妄,《詩》、《書》皆不足信者,而喋喋頗費辭說。”自念老矣,切慮遺忘,遂追思所見,筆之於冊云。

《避亂錄》:建炎己酉,先兄待制諱舜陟,字汝明,帥建康,與右丞杜充不相能。充時領兵駐建康,充自遣將來奪取經制司錢物。待制聞於朝,充往往亦知而後奏。朝廷知二公不合,十月,移待制兩浙宣司參謀。時周望自樞府出為宣撫。望老繆,本由八行舉,與論軍事率不合。先有旨,令堅守平江,所措置初無可守之計,待制有奇謀,皆不用。金人自廣德由安吉抵錢塘,渡江破明越,北還,假道平江,所措置初無守禦者,皆知必敗矣。待制謂望,本司金帛既盡為敵人所得,曷若為攜往崑山而北,庶可存也。望既遣金帛來吾家,始以船附魯玨輜重中,艤平江齊門。翌日,到崑山,依李閻、羅貴,泊于梅里,尋移許浦。未幾,金兵犯平江,望走青龍,平江城不戰而破。諸將如郭仲威輩,先敵未至,已劫略城中幾無遺。望嘗不快于韓世忠。是時,世忠兵盛權重,駐鎮江,聞望竄,遣將董旻邀虜之。旻至許浦,以為望在,適吾家老小在彼,旻來見待制,遂邀以行。始旻將至,兵稍遙,望皆以為敵舟,率棄船而走。吾家船亦留江口,命使臣溫宏等守之。老小係道。弟舜舉、姪仔,徑走吳興。唯予侍家君朝散,同待制及令人等,茫無所之,第漫去而已。夜宿野人家,旻遣使臣來追,堅欲吾家還船。予謂:“若金人則不可從,若世忠軍則中國兵,且此投戈散地之時,往其軍中亦自有所托,何為不可?”待制以為然,因舉家從以還。時已行三二十里,連夜從其使臣以還,偶天晴,及曉才到,船皆無恙,一簪不失。旻乃率待制入其軍於鎮江。蓋旻之意,虜望不及,且取參謀以塞其責。而旻欲虜望未已也。始船未行,旻軍陣船到于江,唯吾家一船在許浦港口未出江。旻乃率吾家船入其軍,趨水而下往青龍,必欲得望。及至青龍江口,聞望已還軍而西。旻遂泝江而上之鎮江,吾家船同行。及至鎮江,待制欲見世忠,旻遮之不使見。未幾,遣一船來換,意欲取吾船中之米。其所謂金帛者,未至梅里,望已追回矣。以諸將不欲令金帛離軍去,殆有謀焉。有言於望故也。得所換之船,吾家移過,自留少米,餘皆與之,本有百餘石。所換之船,通川船也,亦能行江海,有篷帆二,物亦足用。小泊于焦山,雜于韓軍雜物船中。既至焦山,船中隘不可居。入寺中占其方丈,老幼悉安堵,但日遊戲于焦山而已。時金已破鎮江,日見胡騎馳逐於江岸。坐見其焚甘露寺,但留雙鐵塔。世忠以江船鑿沉於閘口,拒金人之出,敵船實不可出,以閘口沉船縱橫也。世忠軍皆海船,陣于江中,中軍船最大,處於中,餘四軍皆分列以簇之,甚可觀。輜重船皆列於山后。予日登焦山頂觀之,山前但見作院等船耳。工人為兵器于寺前,又有鎮江見任官及寺中之船,皆於寺前,太守李汝為亦在焉。汝為亦韓軍中人,世忠命為太守者也。三月十七日晚,東北風作,至夜益甚,江中飄水皆成冰。予嘗夜獨宿船中守行李,時吾家復有一小船同泊,以行李載不盡故也。是晚,予上船遣人提空籠相隨,欲入船搬移衣物,又攜錢百千入大船,已昏黑,風大,船蕩不可臥。梢工姓朱,通州人。夜將半,叩問朱梢:“船如何?”朱曰:“風大甚。”夜益深,但聞朱梢焚香於神前,有禱祈護衛者。復問朱云:“如何?”朱曰:“風大了不得也。”問:“吾小船安在?”曰;“不見久矣,隨風以去也。”是日晝,余觀大船之矴索,其外似已舊爛,其中一截斬新。予嘗語朱:“此船藉此索為命,何不倒索而用之,卷其舊者於裏,出其新者於外,庶可恃以牢乎?”朱曰:“此當然。”予曰:“明日潮來水滿,可令近岸,倒其索。”朱許之。至是風作之甚,又思其索舊且朽,愈不遑安。是時,金兵在南岸,矴索若斷,必隨北風至彼,當碎身與船于敵手矣。船為風震,不得睡,思之惶恐無限。及曉,幸吾船無恙,但不能舉頭,以惡心故也。朱梢尋以面湯來,亦不能用。及伸首船外,視焦山之前,唯吾一船而已,餘皆不知所在。遙視趙都監者,步履於山上,如神仙中人。點心時,待制以予在船中,遣小舟來,因得登焦山之岸,其去死亡一髪耳。予尋登山頂望世忠軍,極目江中,無一船之存,輜重在山后者,亦略不見其一。又一二日,山前之船稍集。先是,世忠既塞閘口之河,金人乃別開一河,出江焦山,初不知之。至是,早飯時,有敵船二隻出在江,但望見其船上黑且光耳,必是其人衣鐵甲也。此間船皆起矴以走。是日,世忠家私忌,予入方丈,見諸方為佛事。未幾,諸僧皆在船中,蓋凡在山之人皆已登舟。府官之屬亦然。予家亦皆登舟,隨例起矴以下,至垂山風適順,乃令朱梢張帆順流而下。韓軍望見吾家船去,有呼住者,予令勿應。時船中有韓軍二卒,亦令船住,復勿聽,二卒蓋世忠令守吾家者也。行稍遠,始語二卒:“待吾家至蘇湖,卻以金帛遣汝回,否則,無好到汝也。”二卒顧勢不可住,乃俯首從之。船過圌山,風正順。夜過江陰,曉抵福山,不知其幾里。福山別得船,又正北風作,抵常熟,過平江,至平望入平江城。市並無一屋存者,但見人家宅後林木而己。菜園中間有屋,亦止半間許。河岸倒屍則無數。出城,河中更無水可飲,以水皆浮屍。至吳江,止存屋三間,其下橫屍無數。垂虹亭、橫橋皆已無,止於亭下取得少水堪飲。自吳江而南,有浮屍益多,有橋皆己斷,其處屍最多。後問之,云:“敵騎推人過,皆死于水。”時燕子已來,無屋可巢,吾船用帆,乃銜泥作巢於帆。緣岸皆為竈圈,云金人緣岸泊故也。所殺牛頻頻有之,其骨與頭足並存,但並無角,必金人取以去。陳思恭所擊敵船沉陷者,尚有數隻於第四橋之南。思恭,周望軍統制官也。待制嘗語望云:“樞密必欲守平江,莫若移軍吳江,據太湖天險,吾輩以中軍扼其前,使諸將以小舟自太湖旁擊之,可必勝。”望不主其議,但令召諸將議之。及諸將畢集,望命待制語方略,諸將不從。蓋諸將如郭仲威輩皆賊魁,喜亂,志在為賊而已。思恭兵最少,居下,聞此謀躍而前曰:“待制之言甚善,思恭願為先鋒。”自餘不從,竟已。及敵過吳江,思恭不稟望,自以兵出太湖,橫擊其尾。乃中軍系虜之民,聞兵至,皆為內應,縱火焚舟,幾獲四太子者。思恭雖勝,望怒其不白,然竟不遷官。所沉敵舟,凡半年許尚在河中。吾家船至平望,方欲首西以行,東風又發,又一帆至吳興。時望軍已駐吳興矣。凡曲折得風,自垂山至吳興,真天以相吾家也!老幼皆安然而歸,始見弟妷,已抵吳興旬日。待制乃遣使臣以書與信寄謝世忠、董旻輩。因送二卒往,仍取行李告勅之寄軍中者。既取以歸,聞世忠舟師敗于金人。始敵在鎮江,不可出,故即陸往建康,嘗聚吾宋士大夫,令籌所以破世忠軍,皆云:海船如遇風不可當,船大而止,且使風可四面,卒難制,如風使舟耳,卒難搖動。敵然之,選舟載兵,舟櫓七八,乘天曉風未動,急搖近世忠,以火箭射之。船人救火不暇,又無風,船不可動,遂大敗,陷前軍十數舟,自餘得遁。蓋世忠初知金人往建康,亦泝江以舟師與對壘,時議者固已非之,曰:“《兵法》:‘勿迎于水內,半濟而擊之,利。’今乃迎之于水內,安有利也?”初予在焦山,見世忠陳兵江中,而鎮江江口山上,有兀立不動下視吾軍者。世忠船特大,早晚諸將來稟議,絡繹不絕,皆用小舟。明知大者為世忠,自餘五軍船,歷歷可數。吾嘗自念,吾軍中事,金人莫不目見耳聞;而敵人軍中事,吾軍略不知之,亦可慮矣。終抵于敗,何智術之疎耶!於是金人安然渡江北歸。然世忠進官加恩,猶自若也。不數月,待制守錢塘,世忠入覲,時車駕駐會稽,所待世忠良厚,乃大喜,卻恨前此失於一見,且詈董旻為之障。旻來謁,亦有慚色。聞世忠將入錢塘界,謂旻曰:“胡待制今卻相見,如何?”旻無語,但愧汗而已。世忠所攜杭妓呂小小,即時以去。初,小小以有罪繫於獄,其家欲脫之,投世忠。世忠偶赴待制飯,因勸酒,啟曰:“某有少事告待制,若從所請,當飲巨觥。”待制請言之,即以此妓為懇。待制為破械,世忠欣躍,連飲數觥。會散,攜妓以歸。妓後易姓茅。

同类推荐
  • 五大牛王雨宝陀罗尼仪轨

    五大牛王雨宝陀罗尼仪轨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验方新编

    验方新编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释肇序

    释肇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Beasts, Men and Gods

    Beasts, Men and Gods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随园诗话

    随园诗话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热门推荐
  • 作者上线之炮灰逆袭战

    作者上线之炮灰逆袭战

    穿到自己笔下,被自己虐死的反派女BOSS身上,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容貌倾城,家世显赫,双亲宠溺,天赋绝佳,资源大把,还附赠忠犬一只!明明一手好牌,人生巅峰,可偏偏——女主救人,就能收获一波追随者,她救人,就遇到极品反被抱怨?!女主被挑衅,就能越级而战大放光彩,她被挑衅,却连出场的机会都不给?!还有女主这战意满满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她没抢她男主啊喂!退无可退,无需再退!天地法则?作者上线!她,就是天道,法则从此由她书写! 【推荐新文:末日崛起之孕筹帷幄】
  • 名字与文化

    名字与文化

    名字与文化密不可分,名字透射着社会秩序、礼节礼仪、价值判断、宗教信仰、群体审美等文化信息。一些人的名字简直就是时代变革和发展的关键词,透过他们的名字我们可以追寻历史发展的轨迹,体味不同时代的风貌。本书从文化的角度探讨中西人名,包括真实名字、绰号、外号、笔名、庙号、谥号、年号等。通过对名字的分析,我们可以从中看出中西文化的差异以及精彩纷呈的文化表征。
  • 死亡筛选

    死亡筛选

    外星人随手在地球投下一波测试,其中存活下来的三流女大学生张纯江和众人一起被带到了外星基地,从此成为了一名炮灰佣兵,在无边无际,残酷而瑰丽的星际中,她挣扎着变强,旅途一直在继续……无cp。
  • 甜妻蜜爱:腹黑总裁请止步

    甜妻蜜爱:腹黑总裁请止步

    小雪出生在富商家庭,却被保姆一时私心,被调换了身份,保姆病死,她成了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结识了安少泽和南音,后来安少泽决绝离开,她的初恋无疾而终,南音多病,为了救她,六年前她出卖了自己的卵子为她治病,并不知道买家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北冥烈,一次遭遇抢劫,她的头疼被强烈撞击,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南音不舍她再对安少泽念念不忘,所以没有告诉她安少泽这个人的存在,五年前,南音车祸深度昏迷,醒来之日遥遥无期,将南音视为亲姐姐的小雪走投无路,北冥烈从天而降一般,解决了她的一切难题,唯一的条件便是她嫁给他,她因此成为北冥烈的妻子,却不知道,这背后有一个阴谋在包围着她……--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

    人既高贵又渺小,人因思想而高贵,高贵到知道自己渺小和高贵。人是自然界中最脆弱的东西,所以他是一根芦苇,但他因为会思考,可以囊括宇宙,可以通向无穷,这就是人在宇宙中的全部尊严。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神造天地,而天地不知,唯有人有知。人因会思考而高于万物,统率万物,高贵得如同世间的王。
  • 爸爸妈妈讲给男孩听的励志故事

    爸爸妈妈讲给男孩听的励志故事

    每个男孩都想成为英雄,每个男孩的成长过程中都免不了挨板子。作为父母要知道,棍棒教育起不了作用,不如选择通过故事塑造孩子健全的人格,树立孩子伟大的理想,培养孩子良好的习惯。孩子需要励志。当他遇到失败,遭受挫折时,父母应该给他适当的鼓励,激发他们生活的勇气;当他在学习上遇到困难,生活迷茫无助时,父母应该给予指点,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方向,引导他去积累成功的能力和品质,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是家庭教育中必不可缺的。
  • 重生逆袭萌记

    重生逆袭萌记

    “少爷!夫人把你的酒楼给砸了!”“砸吧,随便她砸,只要她喜欢,砸完装修个更豪华的让她继续砸。”“少爷!夫人闹着要堕胎,说不要小肉包子!”“她敢!绑夫人在床上十个月,直到小肉包子出生为止。”“少爷!夫人要与人私奔!”“是谁!”“一位是夫人的青梅竹马,一位是名震四方的大土匪!夫人还在琢磨要跟谁走。”少爷冷笑:“给我包围了。”敢动他女人的主意,只有三个字的下场,便是:杀无赦!
  • 重生:妃常毒辣之嫡女

    重生:妃常毒辣之嫡女

    前世,苍茗兰倾尽所有,却被无情背叛,魂归西天!当她再睁眼时,她回到了十岁那年,重来一世,终于看清深爱男子的阴谋。前世她对不起太子,今世便用行动为他护国!前世她受江国寒暗算,今世绝对不相信他的表白暗许。好在,她的身边有江元靖与她共进退,不离不弃……
  • 御剑惊鸿

    御剑惊鸿

    因一场阴谋他魂穿五百年前。家族灭门的背后阴谋,十万年两界圣战的起源,且看临风如何一剑在手,笑傲落星大陆。这里有剑与美的惊鸿,缠绵悱恻的相思虐恋,异彩纷呈的各系流派……最完美血脉,帝族气运最后的传承之子这一世,他将再度手持羲阿神剑,丹武重修,追寻无上之境
  • 主神大道

    主神大道

    时间游荡,生命掌握在谁的手上?星河浩瀚,尘埃浮游漂向到何方?悠悠苍古,是谁在历史的长廊歌唱?长发满头,忽抬头凝望一生的时光?朝花夕拾,物飞流光。谁才是历史长河中璀璨的星光?成王败寇,悲凉枭雄。胜者绘画历史歌卷,败者悲愤浅吟歌唱。古来圣贤皆寂寞,遥遥千载时光过。命运究竟掌握在谁的手中?博弈天地棋局,笑谈百世人生。渺渺众生,皆为棋子。一生奋斗却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卒。多元纵横,睥睨一切。无限挣扎只是我手指间的一抹余晖。欢迎来到主神的世界,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古月的主神空间:234250428全订书友群:451985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