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吹?”胡静突然想到了那晚王国庆在她耳边说的话,她在心里琢磨:王国庆有什么事瞒着我?对,一定是的。她不打算再追问下去,赶紧岔开话题说:“先解决温饱问题,其他的晚上再说。”
女人的直觉就像灵媒,胡静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王国庆原本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过小日子的男人,他不算高大的躯体里藏匿着极大的野心。自打他回到江城后,受国内经济危机的影响,路桥公司的经营状况也是每况愈下,这种萧条的局面让他备受煎熬,这种煎熬远胜于他在工地上思念胡静时带给身体的折磨,再加上这段时间胡静对他的诸多抱怨,更是让他无地自容,他有一种想逃离的感觉。
王贸的到来只是更坚定了他的决定。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和好后的两人像往常一样,王国庆靠在床上看电视,胡静靠在王国庆身上看她喜欢的小说。
王国庆再也憋不下去了,他把胡静轻轻搂了过来说:“老婆,想和你说点事。”
“什么事,这么严肃!”王国庆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可胡静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
“老婆,你觉得我们现在的房子好住吗?”
“抛开不隔音这一缺点,目前还勉强能住,可若是咱们的宝宝来到这个世界上了,这小房就略显拥挤了。”胡静像嗅到什么异味似的,警觉地望着王国庆。
“就是啊,我很想让你和咱们的宝宝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而不是住在这样的小房子里啊。”
“国庆同志,这理想是好,可我们还是得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才行!”胡静亲了亲王国庆,“今天,这么有理想,给你一个鼓励奖!”
“我这倒是有一个妙方,”王国庆故作散漫的样子说,“就看老婆大人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事,说来听听!”胡静果然中招了,王国庆喜上眉梢,暗自得意。
“我小学同学王贸,在南城那边搞房地产,赚了不少钱,早两天他找到我,说公司正缺搞工程出身的人,他想让我过去帮忙!”今天在商场遭受的白眼,直接击垮了王国庆死心塌地守在胡静身旁的决心。他在回家的路上就下定了决心。
王国庆要去南方,丢下我胡静一人独守空房,天地不容啊!胡静强压心头的震惊,扫一下王国庆期待的眼神,心想:难怪这几天总觉得他怪怪的,原来早就设计好了。
不行,绝对不行,胡静哼哼着,对着王国庆冷笑。
“老婆,你哼什么啊,小人我也只是上奏一本啊,你老佛爷是准还是不准啊?”王国庆讨好地帮胡静捏着小腿。
“这么大的事,肯定要内阁大臣们好好合议。今天就先退朝吧,老佛爷我累了,小庆子,扶我入寝宫!”胡静放下书本,关了自己这边的床头灯,给了王国庆一个冷背脊。
即便冷战也改变不了结局。
胡静那一晚几乎没有合眼,她想到筒子楼,想到那些成长的伤疤,想到了林枫。刚刚温暖些的身子,又要直面两地分居,她好比赖在冬天温暖的被窝里不愿出来的小懒虫,心里有一百个甚至一千个不情愿。可是王国庆早已是搭在弦上的箭,只差她一声令下。
一大早王国庆就醒来了,他悄悄地翻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胡静,脸色苍白,眼皮浮肿,绕着眼睑四围是明显的黑色,他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谁料胡静早醒了,她一把推开他的手说:“老公,你要出去,我没有意见,但有一条,你得答应我,其他都不重要,就这一条你得答应我。不答应什么也干不了。”
“十条也行,老婆大人。”王国庆猜她为这事折腾了一夜。
“每个月必须回来一次。”胡静读大学时选修过《婚姻中的性学》这门课程,那时候她就知晓夫妻生活就好比肚子饿了要吃饭,人困了要睡觉一样理所当然。
“这一条有点难度啊,老婆,我若是去得远,来回一趟不容易啊。”王国庆哭丧着脸说。
“这一条不答应,我干啥事都没劲!”胡静的手不由自主地滑到了王国庆的肚子上,“你问问它,一天不吃饭,是不是会饿得慌。”
“行,我答应你!”王国庆生怕胡静再生气,赶紧斩钉截铁地答应了。
“别不知轻重,你拿什么兑现啊?”胡静觉得王国庆在忽悠自己。
“我拿命来兑现总可以吧,我的老婆大人。”王国庆一下子被胡静的可爱劲给迷住了,他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三
第二天,王国庆就上路桥公司办辞职手续去了。走到那栋曾经令无数人折腰的公司大楼前,他心底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数只麻雀正嚣张地将鸟粪撒落在公司的铁栅栏门上。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是“门可罗雀”。曾经那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辉煌与气派全不见了,就连挂在门口的那几盏大红灯笼,此刻也在寒风中发出老妪般的哀鸣。这种情况并非只存在于路桥公司,国内许多大企业都不同程度地呈现出它的萧条。路桥公司领导已经开始制订裁员方案,他们鼓励部分员工走出去,自寻发展。
王国庆没费多少口舌,就把自己的回头路给切断了。
这几天王国庆沉浸在去南城的准备当中,他忘记了再过几天就是他和胡静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了。正是全国人民喜迎新年的时候,街上张灯结彩,采购年货的行人密如织锦。
自打王国庆从路桥公司办了辞职手续后,胡静干啥事都心不在焉。早两天白宁打电话给胡静,交代她回西城过年时捎些上次带回家的火焙鱼,说胡丫爱吃。
胡静记得去年带回家的火焙鱼就是在每日下班回家时必经的这条巷子里买的。往日寂静的小巷,此刻也变得热闹非凡。远远望去,只见人头攒动,杂乱无章。走近了再细细一瞧,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看相算命的。有卖年画、对联的,卖年糕的,还有卖小鱼小虾的。更有聪明的小贩,挨着巷口的大树,把各色新衣挂在树枝上,随便吆喝一声,大姑娘、小伙子们就抢着过来试新衣,一下子把巷口挤得水泄不通。她没有叫王国庆陪她来,因为她感觉王国庆俨然一个整装待发的战士般激动无比,他压根没心思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胡静走进巷子,更是被小巷里杂乱无章的情景吓住了,本想下次再来,可一眼刚好瞧见前头有卖火焙鱼的,感觉就是去年卖火焙鱼的大叔,她不想错过,只好勉强从人缝里挤过去。结果火焙鱼没买着,钱包反倒被混杂在人群中的小偷给扒走了,钱包里有今天刚从学校出纳那领到的年终奖。
胡静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号啕大哭。她无视过往人群的品头论足。王国庆要去南城的事一直压在她的胸口,她要伪装成坚强的样子配合王国庆想大干一场的决心。今天,她的钱包丢了,她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胡静像突然找到发泄的理由似的,在这人山人海中号啕大哭。
胡静哭累了,落寞地回到家里。王国庆瞧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要走了,难过成这样,刚想安慰两句,谁料胡静一进门就抱住他,呜咽着说:“我的钱包被偷了。”
“损失大吗?”
“包里有我还没来得及花一分钱的年终奖。”
“唉,过年了,你怎么敢带那么多钱去街上呢?”王国庆似乎在责备她不想事。
“我哪知道街上那么多人啊。”胡静觉得自己更委屈。
王国庆口袋里也没有多少钱了,昨天买好去南城的火车票后,已是所剩无几。
“没事的,以后你再也不用去那买东西了,咱们去江城最大的商场买。”王国庆想起随同王贸一起来的那只“波斯猫”身上穿的旗袍,他想那旗袍倘若穿在他家胡静身上,一定美若天仙。会有这一天的。王国庆像是在提醒自己,这次去南城只能赢不能输。
王国庆本想过了年再去南城,可王贸天天打电话催他赶紧过去,加上胡静的钱被偷了,这个年也不太好过。王国庆决定立刻出发,这样胡静也好回她父母家过年。
明天就要出发了,胡静因为难受压根不情愿和王国庆说话,王国庆一是伤离别,二是盼征途,他怕说错了话惹胡静不开心也不敢多说话。无意间,王国庆发现出发的日子刚好是他和胡静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
那不行,胡静多日前就念叨这一天,王国庆若是定在这一天出发,胡静肯定会抱怨他一辈子。他赶紧去火车站把票改签了,推后一天出发,随后去商场买了一瓶红酒,上花店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胡静端起王国庆倒好的红酒,望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离别的忧伤已是爬上了心头。南来北往,此刻都是归乡人,而她的爱人却要在这临近年关的时候远离故土。
此刻的胡静,心慌意乱,她不由得猛喝了几口红酒,王国庆劝她喝慢些,她不依,反倒喝得更猛烈了。王国庆知道她心里不好过,想劝慰她几句,电话响了,是张淑英打来的,问他今年回去过年吗?王国庆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将他要去南城的事告诉父母。王国庆不想在这个时候解释,匆匆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他放下电话回头一看,只见胡静倒在沙发上一边哭一边骂他。他心里一酸,赶紧跑过去把胡静搂在怀里,拍着胸脯说:“老婆,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王国庆绝不迈出家门半步。”
话刚出口,他又后悔了。胡静若是真的说出了那个“不”字,他不是又得以失信的名义再伤妻子一次吗?
两个人各怀心事,又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缠绵话。王国庆真醉了,他喝完杯里最后一口酒,嘟囔着直接压在胡静身上,想来个激情告别,不料没有神气几下,劲就提不上来了,身体耷拉着倒在了一旁。
“老婆,今天只能算热身了,明天早上让它好好地侍候你啊,你不要……”王国庆话没说完就鼾声如雷了。
四
王国庆买的是早上六点的火车票。清晨出门的时候,天空正飘着雪,冰冷的空气扎得人脸发痛。送王国庆去火车站的路上,胡静一路无语。到了站台,天色依然是昏沉的黑。雪停了,伴着雪色,依稀可以看清行人留在站台雪地上的那一行足印,估计是晨起的站台工作人员留下的。避开那一行足印,王国庆领着胡静踩在厚厚的没有一丝痕迹的雪地上,两手相牵,默然无语,只有踩在雪地上“吱吱”的声音飘荡在空中。站台上的灯很昏暗,胡静看不清王国庆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他牵自己的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潮湿。
怕误了点,王国庆昨晚喝酒前就把闹铃调好了。胡静一夜无眠,几次想起身关了那闹铃,可终究还是没有。
火车来了,胡静的心突然跳得飞快。她感觉自己的指甲都快要掐进王国庆的手心里去了。王国庆飞快地把她揽入怀里,亲了亲她那被冻得发紫的脸颊。等到列车员最后一次催促王国庆上车时,还没等胡静的哭声从嗓子里流出来,王国庆早已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追着缓缓前行的火车。
火车越来越快,雪太深了,她感觉有千万斤东西压在她的脚上,怎么也跑不快。隐隐约约,看见从火车头那端的车窗,伸出来一只手,使劲在空中挥舞着,她认得那是王国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