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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左忠毅公年谱下(1)

熹宗下

天启五年乙丑公五十一岁

书复应山杨公按杨公致书有云此时竖起脊梁勿动些儿懊恨震药原罗孰为便着公复书曰顺受其正复何恨但死不归君父而先时择便终是不明不白且以我辈为怕死矣日束装候缇骑且欲先诣舒城待焉

三月十九日逆阉魏忠贤矫旨提问按诸逆党谋逮杨左无完策有谓以移宫者有谓以封疆者有谓以封疆合移宫两路并擒俾身亡家破者而主题仍借径于汪文言其党大理丞徐大化遂劾公与杨公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命逮文言下诏狱鞠之初文言至许显纯释缚百计诱之冀得一语应承作活口及见其闭目不答则百毒俱备文言痛绝复苏曰我与杨左贵骨月亲有实距肯以性命易之若捏无作有不日皆黄泉人何以相见地下仍闭目不语显纯知不可夺乃杀之自为供词出袖中矫旨下逮杨左诸君子其畧云杨镐熊廷弼既失封疆又公行贿赂以希幸脱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俱着锦衣卫差的当官旗扭解来京同汪文言一并究问追赃其本内受赃各官赵南星等十五人除已经削籍外俱削了籍着抚按提问追赃具奏不许狥情该部知道是日一号殿灾大风折屋拔树未逮之前一月公七弟以珰焰董天不敢试春官狼狈奔里悉长安诸攒谋状公恬不为意时为魏忠贤主笔者数入世传赵鸣阳而不知有毛昂霄也毛为汶上举人而郭万程曾受业其门当杨左之逮也郭私为营救于内忠贤意亦将释而傅应星毛昂霄力沮之且有放虎自噬之语故诸君子卒不免而郭亦惧祸潜逃其一切谕旨自内出者多毛笔郭言毛寓在外尝见其携本至外寓示人此何世界哉毛竟漏网无论及者

赴诏狱公是时神气晏如惟私语弟曰父母老矣吾何以为别已而曰为忠臣不能为孝子矣妻子环泣不问勉其弟曰率诸儿读书勿以我为戒而谓善不可为侍御方公鲁岳送之公曰好为我作传自徘徊二亲外无一语及家事有别双亲诗别同乡诗读者无不悲之先是乡先达太仆马公孟桢光禄盛公世承太仆倪公应眷大学士何公如宠俱以公同乡削籍家居至是握手相送临岐泣别订世世为婚姻后皆如约焉

翌日开读伪诏晴空忽雨注读雨止里人闻难数百里奔集哀号设醮诸坛庙四门大张讨缇骑檄揭竿育衢栌书激变公曰是速我死矣再四恳止之槛车出郭诸父老子弟遮拥马首哭声动天地已而顶香祷北阙复拜缇骑泪下如雨达庐无间缇骑亦为涕泣莫能仰视又约数百人击登闻鼓公譬以利害更嘱长年解事者遍为晓慰至黄河众始佯散密令二百余人潜行至京师上民本会逆珰捕逐甚严不得上原稿存附录中时最愤激者为一二细民向尝盗公池鱼被获拟卖妻以偿公闻而召语曰汝何事不可为而为此至以急卖妻何不改业我今释汝有索汝一钱者来禀其人拜泣去故哀恳独至人谓此辈有良心可愧衣冠之丧心者

槛车至濠梁时杨公大洪书至公有诗寄之过峄县公命八弟光明往见半季子是时半季子已移寓张秋公弟方变姓名访之半季子望见怃然曰汝兄可怜杨二哥可怜留住数日徐屏人语曰汝兄忠孝不宜死非命然得罪权臣者死不救矣时闻周袁二公有力为护持者因问六人有一免否曰个个不免问明年风色如何曰愈甚后果不爽公八弟辞别时半季子赋诗曰黄河一望水茫茫好把囹圄作画堂乾坤正气几乎尽屈指而今左与杨又授请箕仙符一道云箕仙专为天下雨公而来若有急书此符焚之即至

至德州按德州士民或吁救千里或迎泣道旁毒暑炎蒸不遑宁处公曰吾何以得此于多士也

抵河间司理 公不避嫌乙备极周旋

止白沟河按公先有字遗张于度期容城孙孝廉奇逢选贡奇彦相会及孙至而胡欵华亦至坐间环伺而窥听者皆缇骑也公举止自若徐曰弟被逮出门八十岁老父母一恸绝地此情何堪言之泣下孙曰老公祖朝家大老雨露雷霆总属圣恩主张须要早定公为收泪以谢后辞欵华邀孙再会于公署大门内月光中相向谓曰适大金吾公子云当事者定欲死杨大洪大洪死我辈岂能独生时奉圣客氏弟光先因素不礼于士君子每谓其善者曰被逮诸老一时名贤我欲令吾母而求解于其姊庶其有济孙时举此言以告公公曰求活于妇人女子殊非丈夫又曰自古皆有死惟椒山得其所移时而别详载范阳绝事中

发涿州按是时畿北道中士民攀槛车持金钱相赠者甚伙公有诗谢之时逆珰侦知士心归往愈益戒严防公之刻百倍于杨并下抵桐诸缇骑于狱密旨捕公家属亲戚时公八弟光明随难京师以王莅民语先避得免

六月二十七日下镇抚司逐日追比按是年季春旬有三日月入太微垣犯左执法有占者诧曰执法大臣当有非辜被祸者柰何傍一人闻之跃然曰此甚善事也今天下操重轻之衡者珰耳珰祸而衡复归于所司清明之治行复见矣占者曰非也珰小臣不入紫微垣不列二十八次第于天市中占其微星此祸最大亦最毒杨左故司衡者也其当之乎踰月而六君子逮赴诏狱周袁二公俱于五月初到北司顾公五月二十六日到南镇抚二十八日送北司魏公六月二十四日到南镇抚二十六日送北司公与杨公六月二十六日到南镇抚次日送北司时狱中神祠木忽生黄芝如盘光彩陆离视之六瓣也狱卒持以贺公等叹曰芝瑞物也而困于狱吾六人其以此终乎狱卒并献忠贤忠贤叹异久之徐曰谁教他惹我也顾不得了公有狱中同杨大洪魏廓园顾尘客周衡台袁熙宇夜话诗词甚悲壮

二十八日之暮严邢拷讯诸君子虽各辨对甚正而问官许显纯袖中已有成案第据之直书具疏以进是日诸君子各打四十棍木囗囗敲一百夹扛五十

七月初四日比较六君子从狱子出各两狱卒挟持左右手抠搂而东一步一忍痛声甚酸楚观者不觉大恸诸君子俱色黑而头秃用尺帛抹额裳上脓血如染顷之至厅事前俱俯伏檐溜下杨居中公在杨之左魏在杨之右顾在魏之右周在公之左袁在周之左显纯处分毕还狱显纯犹作尔汝声嗣后则呼名咤叱如趋走吏矣五君子各打十棍以出袁以病故免

十三日比较午饭后六君子到堂显纯辞色颇厉勒五日二限限输银四百两不如数与痛棍公与顾公哓哓置辨魏周袁伏地不语杨呼家人至腋下大声曰汝辈归好生伏侍太奶奶分付各位相公不要读书是日各毒打三十棍棍声动后嗣后受杖诸君子股肉俱腐各以帛急缠其上

十五日为杨公诞辰君子各裹巾揖贺

十七日比较公与杨公各三十棍是日显纯辞色更恶勒五限各完名下所坐赃数不中程受全刑【夹木囗囗棍扛敲】

十九日比较公与杨公魏公俱用全刑杨公大号而无回声公之声呦呦如小儿啼周顾各受二十棍木囗囗敲五十袁木囗囗敲五十

二十一日比较公与杨公俱受全刑魏三十棍周顾各二十棍显纯呼公等之名叱曰尔令奴辈潜匿不交赃银是与旨抗也罪当云何公等举头欲辨而不能遂俱舁出彼时诸君子俱已进狱独公与杨公投户限之外臀血流离伏地若死人已而杨大声曰可怜后仍舁入八转面而东顾其家人是日雨棍湿重倍常且尽力狠打故呼号之声甚惨

二十四日比较公与杨公魏公各受全刑顾木囗囗敲五十刑毕显纯呼狱卒前张目曰六人不得宿一处遂将公与杨公魏公发大监有闻之以问狱吏者吏嗟吁曰今晚大老爷当有壁挺【方言死也】者是夜三君子果俱死于锁头叶文仲之手按公以戌时卒其夜白气如疋布长数百丈起尾箕间贯紫宫掩天枢五星又里中星陨光灼灼大如斗先是万历庚子公未乡举前离馆里许有白雀巢园飞集环数百雀江南耆老过之指示土人曰此巍科之应也榜飞即飞去丁未会试又来巢榜发又飞去及公既被逮往其夜公八第光明若寐若觉见千余雀噪庭顷之身首皆雀私喜以为吉已从间道追随过寿州一日日未晡舆人醉不能前从居停投宿居停夸言罗有白雀公弟惊索看则左翅有黑点仍庚子丁未巢馆园者问其罗日曰三月二十九即矫逮公之日也为嗟叹购之带随身至宿州公尚羁宿公署未发闻状曰白雀为罗命也夫缘其毛羽为虞人所损附归善饲俟其满纵之封少保护为掌珠七月二十四日夜忽遇猫害封少保惨然知为不祥镇抚凶耗至果二十四日也遂恨猫以为即忠贤影身取绞死埋之还思未尽厥辜掘起刳其肉片片飞已而忠贤先缢后凌迟亦一一验云

二十九日遗骸出狱按公与杨公魏公遗骸俱从诏狱后户出户在墙之下以石为之如梁状大可容一人匍匐是日刑曹验毕籍以布褥裹以苇席束以草索扶至墙外蝇蚋不敢嘬公面貌如生按公与杨公涟魏公大中同时绝命显纯虑物议沸腾基异日之祸故于公与杨公分其先后时魏复缓疏一日先是贼党中有以逐日严邢为太甚议转发刑部者忠贤怒之杨左既殁犹于八月十二日矫旨切责畧曰朕自去岁屏逐凶邪廓清朝宁励精图治雅意中兴秉轴大臣莫有为朕分忧共念者即如杨涟左光斗移宫一事背先帝之深恩陷朕躬于不孝又熊廷弼等丧辽辱国一案寸斩尚有余辜而杨涟左光斗等受其重贿巧为出脱此皆天地不容神人共愤而在朝文武持禄养交狥私避祸但顾子孙之计不图社稷之安朕方率循旧章而曰朝政日乱朕方祖述尧舜而曰大不相侔以致言官承望风旨缄口结舌无敢直明其罪者今宜改过自新共维国是敢有阴怀观望暗弄机关巧借题目代人报复或捏写飞言希图飜案者朕按祖宗所立红碑之律俱治以说谎欺君之罪必不食言其杨涟左光斗等三人生为贪婪之贼臣死为不忠之逆鬼今虽在狱身故而戕害忠良恶类尚存候追赃完日明着爰书暴其罪状布告远迩昭著史册垂示将来以为万世人臣不忠之戒

附狱中刑具

镇抚用刑之具凡五一械也坚木为之长尺五寸阔四寸许中凿两孔着臂上虽受刑时亦不脱

一镣铁为之即锒珰也长五六尺盘左足上以右足受刑不便故也

一棍削杨榆为之长五尺曲如匕执手处大如人小指着肉处径可八九分每用棍以绳急束其腰二人踏绳之两端使不得转侧又用绳系两足一人负之背立使不得伸缩

一木囗囗杨木为之长尺余径四五分每用木囗囗两人挟受木囗囗者起跪以索力束木之两端随以棍左右敲之使木囗囗上下则加痛

一夹棍杨木为之二根长三尺余去地五寸许贯以铁条每根中间各帮木囗囗三副凡夹人则直竖其棍一人扶之安足其上急束以绳仍用棍一具支足之左使不移动又用大扛一根长六七尺围四寸已上者从右畔猛力敲足胫

附狱中恶规

每镇抚比较侵晨各家属持银伺候大门内当事者到后衙役出问各属本日纳银多少报数讫方出手牌唤家属入二日随跪门之左右以次交银

镇抚纳银如以石投水不敢争轻重之衡亦不敢问多寡之数纳己急驱而下

镇抚每当比较日珰遣听计人坐显纯后棍数之多寡及刑之轻重惟其意所指而显纯又加之以虐一日听计者以他事出显纯袖手至晚抵暮方来始敢审问

镇抚中惟比较日家属因交银得伏胁下细语显纯犹恐密露其恶勒令跪一丈外高声问答仍不许为方言

镇抚为朝家禁狱旧有成例凡漏泄狱情者处以斩刑擅入狱中者即刖其叺故片纸只字及单辞半语出入最为不易自非极慎极密往来其间鲜有不败者矣

诸君子初入诏狱狱卒持上下之礼颇严后知诸君子不免于祸遂席地对谈既而坐诸君子之左右笑语如友朋

附血书

公于狱中寄封少保公书曰追赃一案要熊廷弼招认要熊廷弼上纳无朁他上纳之理借此追比从何处辨白但此身属之朝廷由不得自己惟愿父亲母亲善自保重勉力加餐男之生死无定亦听之而已但男赤心为国招此大祸致令性命莫保不能侍养左右辛苦教子又不能送终男之罪也然没奈何了一字一泣

寄长子国柱书曰六月二十八日审我坐赃二万七月初二日奉旨北镇抚司不时严刑追比五日一比赃完发刑部拟罪此是朝廷明旨敢不遵命但一时我邑无人在京知交断绝无一人敢来顾盼奈何奈何可着张使回家变卖产业自做秀才时至今所有不留寸土尺木尽数卖了龙眠山房是我终养之处不得已也卖了祇是卖尽尚不能足数今始知当初做官不会要钱之若然终不悔也此字发张使回南万不可通太爷太太知道祇说里面一切平安赃完发回且免一时悬望耳

又书曰我死杖下矣性命归朝廷何图妻子环泣哉打问时坐赃二万杀人献媚五日一比体无完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人亡家破赤贫如洗汝兄弟还当苦志读书以图寸进即不能鸣父之冤亦当结自己之局莫言读书似我甚苦人生世上做得些事业也不枉生一场天乎从来党祸无如我今日之惨者此时外面百凡小心百凡忍耐总望汝安顿一家人不要向太爷太太说恐年老惊慌有意外事也

又书曰汝命三十大竹亦望中得总要苦志读书不虚晷刻此时无衣无食漫漫挨过我做清官无家私授汝祗落得一名声百般刑罚受尽不能生不能死又无药吃里面热不可言苦矣苦矣此是我自作之孽遗累父母妻子然终不敢怨天尤人也

又书曰无银打有银也打受不过去挨不过去张德明日要进来应比时要人牵走此时痛苦甚一步不能行至夜间之苦更甚要些水吃又不方便死矣死矣惟以此报皇上报二祖列宗已矣可怜可怜

又书曰银已竭力又责三十棍苦上加苦痛上生痛此残生竟付杖下矣你是亲子一切事要商量不可妄为恐祸及全家变故莫测惟有小心谨慎不可使性我此时血气虚损烦渴之甚日夜浓血如泉涌不已痛苦难言你明日可同孙大哥亲来讲讲可怜可怜

又书曰汝昨叫史大哥进来我心甚不快他做他的事何必来看我此时何时此地何地祸出不测窥伺者眈眈从今后勿让他来添我闷恼千万言之勿言今日又要银二百两少一两死矣痛苦难言身边无人体无完肤你是亲子快来讲讲可怜可怜

又书曰二十三日又要比银二百两知外面百般设法逢人哀求亦是无济不过是一条性命此时仅剩一口气救我亦是无用汝等祇是苦志读书得有进步即是大孝总要安顿一家人兄弟和气听伯叔教诲做好人行好事使子孙无玷父祖清名我死瞑目矣你是亲子可速来讲讲可怜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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