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五年七月初二日,太监吉祥侄昭武伯曹钦作乱。放火烧东、西长安门,杀害左都御史寇深、恭顺侯吴瑾、锦衣卫指挥同知逯杲等。前夕,指挥皮儿马哈麻在钦家饮,谋叛,既而悔之,乃以闻。内官吉祥居禁廷最久,为人惟喜私恩小惠,招权纳贿,擅作威福。尝往云南、福建杀贼,带去达官军,能骑射取功,因而收于部下,加以恩泽,为腹心。天顺初,呼召此辈迎驾,俱升大职,此辈亦感吉祥之恩。后石亨事发,冒官者俱革去,此辈又为吉祥所庇不动。吉祥初以迎驾为功,贪图富贵,一家弟侄俱得大官,又卖官鬻狱,黩货无厌。上初不得已而从其所欲,后不能堪,稍疏抑之。吉祥辄怀异志,令其侄昭武伯曹钦纠集所恩之人谋为不轨。会兵部尚书马昂、怀宁伯孙镗统官军往陕西杀贼,于五年七月初二日早辞。钦等乘机欲杀马昂、孙镗等,就拥兵入内为变。幸而孙镗等先觉,二鼓时即报于内,禁门不开。钦兄弟与同恶者诣锦衣卫指挥逯杲宅前,遇杲方出,斩其首,碎其尸。盖杲亦吉祥所恩之人,后朝廷委任行事,且发钦非理之事,所最恨者,先害之。然后分布于各禁门,待其开拥入。三鼓至门,钦兄弟四五人俱在东长安门。予四鼓到朝房,闻枪马惊乱,以为出征之军。及入房,闻呼“锦衣卫指挥焦寿、郭英等拿住”。予亦不知何如。俄又闻呼予官名,曰“寻李学士”。予方恐,即出房至门前,见披甲执刀者数人。一人砍予一刀, 又打一背。钦适至,见予,不忍杀,连呼尊长,执予手曰:“毋恐。”叱退持刀者,且告曰:“我父子兄弟尽忠迎驾复位,今被逯杲谮毁,反欲相害。”提杲头示予曰:“诚为此人激变,不得已也。”予曰:“此人生事害人,谁不怨恨。既除此害,即可请命。”钦曰:“就与我写本进入。”而令人防予,至吏部朝房尚书王翱处借纸笔写成。予拉翱同行,于门缝投进。钦见门不开,乃举火焚烧,复欲害予。令持刀者同予寻尚书马昂,得翱等解之。及天明,上马呼众驰往东长安门,又令披甲持刀者一人驰马寻予,翱等复解之。忽有孙镗领官军袭而围之,予乃得脱。时恭顺侯吴瑾、左都御史寇深俱被杀死,予被伤,在吏部。至晚,大雨不止,闻官军围钦等于其宅,尽诛之。予虑其胁从者不宁,即投本进入,请急宣圣旨,胁从者罔治,以安反侧之心。然后诏示天下,布宽恤之恩,一切不急之务悉皆停罢,与民休息。吉祥已正典刑,盖此乱臣贼子,肆行反逆,天地鬼神所不容。当时若不早觉,各门既开,此贼拥入,纵横一时,不能御之,其祸不可胜言。毕竟就戮,被其伤害多矣。幸而早扑灭之,实宗社之福也。
皇帝敕谕文武群臣:“朕恭膺天命,复承祖宗大统,夙夜忧勤,欲使天下群臣咸得其所,而况宗室至亲者哉。爰念建庶人等白幼为前人累,拘幽至今已五十余年。悯此遗孤,特从宽贷,用是厚加赏赉,遣人送至凤阳居住。月给廪饩,以安其生,仍听婚姻,以继其后,庶副眷念亲亲之意。故谕。天顺元年十月二十六日。”
上复位之初,因思建庶人辈淹禁将五六十年,意欲宽之。一日,谓贤曰:“亲亲之义,实所不忍。”贤对曰:“陛下此一念,天地鬼神实临之,太祖在天之灵实临之,尧舜存心不过如此。”上遂决。即日白太后,许之。左右或以为不可,上曰:“有天命者任自为之。”左右闻之,皆愧服不能止。乃遣中官于凤阳造房屋。毕日,上召贤曰:“今可送去。”敕军卫有司供给柴米,凡一应器用悉令完具。听其婚娶,自在出入。给与阍者二十人,婢妾十数人。遣太监牛玉入禁谕其意。建庶人闻之,且悲且喜,不意圣恩如此。时庶人年五十六、七,吴庶人已没,尚有庶母姐〈女孕〉老妇五六人,有年八十之上者。庶人入禁时方二岁,出见牛马亦不识。上谓贤:“可发旨意?”贤谓:“此非细事,宜谕文武百官。”上曰:“然。”次日宣毕,人人感叹,以为真帝王美事。既而为浅见者以利害阻之。 (天顺日录。)
刘江,宿迁人。永乐中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总兵,镇辽东。岁己亥,倭贼二千余以数十海〈舟酋〉直逼望海埚下,登岸鱼贯行。一贼貌甚丑恶,挥兵率众如入无人之境。了者飞报。江令犒师秣马,略不介意。以都指挥徐刚伏兵于山下,百户江隆率壮士潜烧贼舡,截其归路。乃与之约曰:“旗举,伏兵炮鸣奋击,不用命者以军法从事。”既而贼至埚下,江披发举旗鸣炮,伏兵尽起,继以两翼而进。贼众大败,死者横尸草莽,余众奔樱桃园空堡内。我师追逼环击,皆奋勇请入堡剿杀。江不许,特开西壁以纵之。仍分两翼夹击,生擒数百,斩首千余。间有潜脱而走〈舟酋〉者,又为隆所缚,无一人得脱。凯还之际,诸将士请曰:“明公见敌,意思安闲,惟饱士马;及临阵,作真武披发状;追贼入堡,不杀而纵之,何也?”江曰:“穷寇远来,必饥且劳。我以逸待劳,以饱待饥,固治力之道。贼始鱼贯而来,为蛇阵,故作此以镇服之,虽愚士卒之耳目,亦可以壮士卒之气。贼既入堡,有死而已,我师临之,彼必致死,未必无伤于我,故纵其生路以逃之,即“围师必阙”之意。此固兵法,顾诸君未察耳。”事闻,进封广宁伯。明年,卒。进封广宁侯,谥忠武。先是,倭寇出没海上,焚民居,掠财货,杀虏生口,北自辽东、山东,南抵闽广滨海,无岁不被其害。官军卒不能制,往往有坐失机罪死者。至是,寇害屏息,傍海千余里兵民获安,以至于今。 (出五伦书、辽阳志及集中杨荣所撰碑。)
杨文贞公,于本朝大臣为巨擘,厕于宋之公卿,终有愧焉。试一二较之。王文正以张师德两造其门,恶其奔竞,终身不用;文贞必造门者举之,甚至人举所知,自以为不知而弃之,宜恬退自守者不出其门也。文彦博以唐介攻己被谪,再三申救,后卒举用;文贞以攻己者为轻薄生事,必欲黜之禁锢终身也。与二公所行何相远哉! (天顺日录。)
士奇晚年溺爱其子,莫知其恶,最为败德事。若藩臬郡邑或出巡者,见其暴横,以实来告,士奇反疑之,必与子书曰:某人说汝如此,果然即改之。子稷得书,反毁其人,曰某人在此如此行事,男以乡里故挠其所行,以此诬之。士奇自后不信言子之恶者。有阿附誉子之善者,即以为实然而喜之,由是子之恶不复闻矣。及被害者连奏其不善之状,朝廷犹不忍加罪。付其状于士奇,乃曰:“左右之人非良,助之为不善也。”已而,有奏其人命数十,恶不可言。朝廷不得已付之法司。时士奇老病不能起,朝廷尤慰安之,恐致忧。后岁余,士奇终,始论其子于法,斩之。乡人预为祭文数其恶,天下传诵。 (天顺日录。)
按:杨文贞在本朝固为巨擘,愚独恨其晚年昧知止之义,知进而不知退也。夫人臣事君,道合则从,不可则止,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正统之初,王振之权已彰,时事一变。文贞年已七十,可以去矣。然犹曰主少国疑,边事孔棘,未可求安太祖,犹能信任,未可言去也。洎太皇仙逝, (“洎太皇仙逝”,疑“太皇”后轶“太后”二字。) 天下大权尽属巨阉掌握,文贞复何所恃复何所诿而不去哉?且子稷之恶既播,家且不能正矣,如正国何?犹靦颜具瞻之列,不独王振厌之,天下之人亦指而议之矣。桑榆景迫,尚贪荣固宠,恋恋而不能舍,钟鸣漏尽,死而后已,知止有耻者固如是乎?惜夫!以文贞之贤,而于此不能无憾。
王直,字行检,泰和人。永乐甲申进士,入翰林为庶吉士,除修撰,侍皇子监国于南京。仁宗即位,升侍讲,遂为春坊庶子兼侍读学士。宣宗即位,与修两朝实录。成,升少詹事,仍兼侍读学士。英宗即位,命充宣庙实录总裁官,升礼部侍郎,仍兼侍读学士。久之,升吏部尚书,寻加太子少保,再加少傅兼太子太师,掌吏部事。天顺元年春致仕,敕给驿还里。卒,年八十三,谥文端。
年富,字大有,怀远人,本严姓。永乐丁酉乡举。明年,乙榜,授旌德司训。九载,升吏科给事中。改刑科,掌科事。升陕西右参政。正统甲子,迁河南右布政使,转左布政使。升左副都御史,总督大同机务,兼理边储。景泰乙亥,丁母忧,有诏起复。至天顺初元,石亨修旧怨讟,富被逮至京,令致仕。未几,起为兵部侍郎,改户部。复为左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庚辰,诏为户郎尚书。甲申,年七十,卒于官。谥恭定。
耿九畴,永乐二十二年进士,为礼科给事中,两淮盐运使。正统中,升刑部右侍郎。十四年,转右副都御史,巡抚凤阳等处,移镇陕西。天顺初召还,为右都御史。将劾奏石亨,事泄,为所摈挤下狱,出为江西右布政使。升四川左布政使。石亨事渐败露,朝廷念九畴老成廉慎,适礼部缺尚书,召九畴还。上悯其老,命为南京刑部尚书。及石亨被诛,而九畴已卒。成化五年,伊男裕任修撰,历叙九畴出入中外三十余年,忠诚鲠特,恳乞赐谥。特谥曰清惠。
洪恩,字囗囗,福州人。乡试、会试皆第一。由文选郎中为山东左布政,迁右都御史。未曾至,京中官不识其人。洎往浙江考察,官员被黜者妄诉之,且加谤毁。朝廷不及察而罢之,令致仕。二三大臣虽知其故,莫能扶持,朝士皆后进,不知其为人。既去,方惜之。真儒雅君子。动履似迂而处世若泛然者,以此见笑于谲智云。 (天顺日录。)
曹鼐,为人疏通俊爽。初授教官,不乐,愿将繁剧一识,改泰和典史。益进学不倦,复修举子业,遂登进士第一。杨文贞公嘉其志,荐入经筵。复入内阁与政,士林荣之。自杨文敏公没后,议大事多决于鼐,明敏之才颇相类焉。虽王振恣横,亦曲加礼敬。没于土木之难。 (天顺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