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皇帝有疾,都督张軏、武清侯石亨、太监曹吉祥以南城之谋扣太常卿许彬。彬曰:“此社稷功也,虽然,彬老矣,无能为矣,盍图之徐元玉?”軏、亨等说其言。是月十四日夜,会有贞。有贞曰:“太上皇帝昔者出狩,非以游畋,为赤子故耳。今天下无离心,谋必在此时,不知南城知此意否?”軏等曰:“两日前有阴达者。”有贞曰:“必伺获审报,乃可启议。”軏等去两日。夜,复会有贞,言:“报得矣,计将安施?”有贞乃升屋览步乾象,亟下,拊軏等曰:“时在今夕,不可失。”遂相与密语,人不得闻。已而,軏云:“今虏骑薄都城,奈何?”有贞言:“正宜乘此,以备非常为名,阴纳兵入内,谁不可者?”軏等首肯之。复密语,既仓皇以出。有贞自焚香祝天,与家人诀曰:“事成,社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祸矣。归,即人;不归,即鬼。”遂往会軏、亨、吉祥、王骥、杨善、陈汝言等,收诸门钥。夜四鼓,开长安门,纳兵近千人,宿卫官军惊愕不知所为。有出入者,兵辄叱止之。有贞命仍锁诸门,曰:“万一内外夹攻,事去矣。”锁讫,有贞取钥投水窦中,軏等不知所为。时天色晦冥,軏等惶惑,有贞趣行。軏顾谓曰:“事当济否?”有贞大言:“时至矣,勿退。”薄南宫。城门铁锢牢密,扣不应。俄闻城中隐隐然有开门声。有贞等命取巨木架悬之,数十人举撞城门。又令勇士踰垣入,与外兵合毁垣。垣坏门启,城黯无灯火。軏等入,见太上皇烛下独出,谓軏曰:“尔等何为?”俯伏合声曰:“请陛下登位。”乃呼卫士举舆来,兵士惊惧不能举。有贞等助挽以前,掖上皇登舆,有贞等又自挽以行。忽天色昭朗,星月光辉。上皇顾问有贞等:“卿为谁?”各对某官某。有贞等前导,密迩属车。既升奉天殿,诸臣犹在舆前者。武士以椎击有贞,上叱止之。时黼座尚在殿隅,诸臣往推之至中,上升座,鼓钟鸣,群臣百官入贺。景皇帝闻钟鼓声,问左右云:“于谦耶?”左右对曰:“太上皇帝。”景皇帝曰:“哥哥做好。”上既复辟,即日命有贞依旧左副都御史兼翰林院学士。明日,升兵部尚书,命掌内阁事。三月,封武功伯,仍命兼华盖殿大学士,掌文渊阁事。 (苏林小说。)
景泰八年正月十二日,礼部会内阁及文武群臣讲立东宫事,其本不允。十四日,内阁大臣陈循等招石亨至东阁会本,请复立茂陵为皇太子。亨对曰:“上面有病,休要激恼他。”又言:“少停,慢慢说话。”因见人多,不曾说得。初,景皇帝有病,群臣不知其危剧。本月十一日夜,石亨独蒙宣到郊坛斋宫榻前面受命,代行礼。亲见,知必难起,于是始有南城之谋。十七日早四更时,有郎中龙文至循家,盖文素善张軏,得之軏谓:“前日,石总兵要与循计较,说道西边病重难起,若复请立东宫,不如就请太上皇复位,可以得功赏。要与循说,辏循不着,却与徐有贞计较。言:“先要与陈学士说,不曾说得。”本官回言:“陈学士往日在人前说你无功封侯,此事如何与他说?他见为首请立东宫,若他得知西边难起,是的又会集百官,恳请太上皇复位。大众所为,必无功赏,切不可令之知。”令亨只约内外典兵柄者三五人密为之,庶几功勋有归,权宠在己。又与亨计:“必须捏个异故,方显得吾辈功高。”此事在今日早发。” (见陈循辨冤录。)
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圣上复位。当日,拿于谦、王文。第二拿项文曜。闻丧,未起身。送锦衣卫皆打一百。第二日,拿陈循、萧镃、商辂、俞士悦、江渊、王伟、古镛、丁澄、沈敬等多官,问皆打二十,问拟谋逆重罪。题奉圣旨:“且监着。”内臣王诚、舒良等十四五人,皆拟重罪。升副都御史徐有贞为兵部尚书,太常卿许彬为大理卿,薛瑄加礼部右侍郎。敕:“朕居南内,今既七年,心已忘于天下。不幸奸臣谋逆,武靖侯石亨等能机谋变,当忠义,奉邀朕复正大位,功在宗社,可特进封为忠国公,食禄一千五百石。右都督张軏为太平侯,食禄一千三百石。张輗为文安侯,都御史杨善为兴济伯,食禄一千二百石。俱子孙世袭。”如敕奉行。
正月二十二日,圣旨:“于谦、王文、舒良、王诚、张永、王勤,论法度本当凌迟,从轻决了罢。家下人口免死充军,家小为奴,着随营住,家财入官。陈循、江渊、俞士悦、项文曜免死,发口外永远充军,家小随住。萧镃、商辂、王伟、古镛、丁澄原籍为民。钦此。”
天顺元年正月二十六日,都察院左都御史萧维祯等于奉天门钦奉圣旨:“于谦、王文结同内贼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构成邪谋,逢迎景泰,纂位易储,依阿从谀,废黜正后,内外朋奸,紊乱朝廷,擅夺兵权,将军国大事都弄坏了。近因祁钰有疾,不能临朝视政,这厮每自知罪恶深重,恐朕不容,因共谋为不轨,纠合心腹都督范广等,要将总兵官等擒杀,迎立外藩,以树私恩,动摇宗社。其一般奸臣党陈循、萧镃、项文曜、江渊、俞士悦、王伟、古镛、丁澄、商辂,亦略密知前谋,不行举发。及朕复位,这厮每奸谋节次败露。已将于谦、王文、王诚、舒良、张永、王勤处以极刑,籍没家产,成丁男子俱发充军。仍将其余奸党陈循等发口外永远充军及原籍为民了。论这厮每图危宗社的情理,穷凶极恶,本当灭族。如今上天好生之德,都从轻处治了。今后内外的官,务要竭力尽忠,奉公守法,以保囗家,不许似这厮每朋奸乱政。违了,必诛不饶。恁都察院出榜,晓谕多人每知道。钦此。”
天顺元年二月初六日,奉圣旨:“轩輗升刑部尚书,刘广衡刑部右侍郎,李宾调大理寺卿,李秉调南直隶管粮储,张凤调南京户部,薛希琏调南京刑部,萧维祯调南京都察院,姚夔调南京礼部,宋琰调兵部,郑太、李敏、孟鉴、张睿、沈翼、张惠、孙元真、张纯、杨宁、张敏、王騋、年富、马谨、马昂、韩福、栾惮、程南云、蔡翼、严僧、姜胜都着他致仕。刘本道替张睿管京仓粮储并通州粮储,翰林院便写敕书,着人铺马里去。钦此。”
上复宝位,二三日间,诸文武首功之人列侍文华殿。上喜见眉宇,呼诸臣曰:“弟弟好矣,吃粥矣。事固无预弟弟,小人坏之耳。”诸臣默然。时都督刘深亦带刀在侍,亦以复位功进左都督。后充总兵官,挂征蛮将军印来广西,为盛偶及,此其语,尤详。(水东日记。)
壬申,易储之诏既下,何文渊尝告人曰:“诏语“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此文渊语,陈阁老思不及也。”既归田里,又屡以告郡邑亲识,人皆知之。天顺改元,乡人因虑文渊必及祸,诛在旦夕。一日,递报陈都御史将至,邑人并惊惧,文渊因自经死。未几,至者盖广东陈副使泰,取便道过家耳。陈以都宪改职,因误传云。 (同上。)
天顺初,石亨专权纳贿,文武大臣多出其门,奔竞成风。士大夫不知廉耻节义为何物,贤深忧之,思欲息此风。适廷试举子,以求贤、安民二事问之,欲得真才,止奔竞,以正士习。时都御史员缺,有行贿于权贵之门者荐其名。上知其不可,问贤可以胜此任者,且曰:“若耿九畴何如?”贤曰:“陛下得其人矣。此人廉名素着,士林重之。”未几,耿九畴自陕西来,遂升都御史。上召见,戒谕谆切,深协舆论。
初,朝廷旨意多出内阁,臣调进旨,藁留阁中,号“丝纶簿”。其后宦寺专恣,特奏收簿秘内。徐有贞既得权宠,乃告上,如故事,还簿阁中。
按:国家阉宦实与公孤之权相盛衰。天子刚明,则天下之权在公孤;一或蒙蔽,则天下之权在阉宦。盖公孤虚坐内阁,累日积月,则章疏乃入司礼监文书房,而主之可否特出内批,李贤忧之。英宗明哲能觉之,遂还丝纶之簿于阁中,于是章奏之发,进退之权,掌于公孤,而权贵近侍不与焉,虽欲行贿赂,无可投之门矣。
英宗初复位,石亨等请罢各边文臣巡抚。明年四月,上觉其诈,乃命李贤与王翱、马昂议推进呈。遂定浙江布政白圭在辽东,山东布政王宇在宣府,佥都御史李秉在太同,监察御史徐瑄在延绥,山西布政陈翌在宁夏,陕西布政芮钊在甘肃,俱以京官巡抚其地。寻复以圭总理贵州军务。
法司奏:石亨等报升官员俱合查究。上召贤问曰:“此事可否?恐惊人心。”贤对曰:“若查究则不可,但此等冒升职者自不能安,欲自首,犹豫不决。若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贴。”上曰:“然。”遂行之。于是冒升者四千人尽首改正,人心皆快。或有拟欲追其支过俸米者,贤曰:“不可。”下户部,奏请得旨乃免,人心皆安。亨既置于法,平日出入门下者无不惊惧。一日,贤言于上曰:“元恶既除,宜戒谕群臣,且安人心,不究其余。”遂行之。中外释然,无不感戴朝廷之恩者。
按:石亨之党,冒功升职者数千人。欲查究之,则人心摇动;纵其冒升,则非国法。惟示以首告之路,开其自新之门,并勿追夺其俸,则人心安而国法正。李贤处石亨数事最为得体,善应变矣!
石亨下狱死,法司请瘗其尸。上召贤曰:“如何?”贤对曰:“如此行之,未为尽善。法司宜执法论罪,欲枭首示众,朝廷不从。特全其首领,尤见恩义尚存。”上曰:“然。”即从之。
石亨尝往来大同。顾紫荆关,谓左右曰:“若塞守斯关,京城何由能至?”识者知其心不顺。每惮于谦,兼惧正人之多, (“兼惧正人之多”,“兼”原无,据旧钞立斋录补。) 不敢决为。天顺初,南城迎复之功封忠国公,益恃宠招权纳贿,天下都司及边将多出门下。是年二月初三日,朝退,归私第。所亲卢旺、彦敬、杜清等二十余人各叩头,起侍,亨曰:“我这职事皆尔之所欲为者。”众不知所谓,咸曰:“我等赖老爷擡举,各位都指挥及指挥之职,至是足矣。若三公之位,何敢望也。”亨曰:“当时赵太祖陈桥之变,史不称其谋反。尔等若助我至此,我职非尔为之而何?”众皆股战。南城有功瞽目指挥童先乃手出妖书曰:“惟有石人不动,盖天意有在,尔等勉力为之。”乃谋曰:“大同人马甲天下,我抚之素厚,令石彪在彼充游击将军。异日以彪代李文挂镇朔将军印,北塞紫荆关,东出山东,拒临清。决高邮之堤以绝饷道,则京城可不战而疲。”遂议以卢旺守里河一道,各议分其地而还。三月,虏寇延绥,命亨出征。童先力劝亨成前谋。亨曰:“为此事不难,但天下各处都司除代未周,待周为之未晚也。”童先曰:“时者难得而易失,恐时一失不可复得。”亨不听。童先私骂曰:“这厮不足干此事。”亨师还无功,见上于文华殿,上命环卫露刃以待。
按:自古奸臣谋叛,未有不恃其功者。石亨以夺门为功,果有异谋。观其与所亲私语一段,令人寒心。然谋未成而先败,则天意也。我太祖于宦寺曰:“此辈不可令其有功。”为虑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