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在顶针店过夜。骡子早起准备好上路,圈里牵出牲口,左等右等不见三怪过来,骡子就蹲路边打火抽烟。
这一等二等,工夫就大了,太阳都爬起半截,三怪在兰秀秀家还没有动身。骡子只好去兰秀秀家叫三怪。
到了兰秀秀家,骡子敲门,却不见动静。
屋里还能有啥事?
三怪早就醒了,刚想起身,兰秀秀光溜溜一把搂住了他,耳鬓厮磨撒娇耍痴,三怪马上就让逗弄起来。三怪心想,三两下捣鼓一回就起身走,俩人厮缠搂抱,又办起了事。
谁想这一回就费工夫大了。
三怪再说年轻,一晚上连锅子,到这时也是囊中羞涩空空如也,火上来了,却没有东西交出来。东西交不出来,越发使劲,把兰秀秀的劲头逗了出来,俩人吭哧吭哧就没了完。
骡子喊几声,不见三怪回声,就敲门。
三怪一听敲门,马上停止了动作。兰秀秀不干了,抱着三怪又掐又拧。
三怪说,不行了,我哥在外面等急了,早该动身了。
兰秀秀说话就上劲,见三怪节骨眼上停下来,心里老大不高兴,满腔兴奋顿时变成怒火,说,你这个哥真是不开眼。他自己耍够了相好,爬起身子就来搅乱人家。骡子腿真不是玩意儿,啥心眼?
三怪说,我哥是为我好。
兰秀秀说,啥为你好?俺看他就是眼气你,看你心疼女人,见女人心疼你,他不顺眼!
庄户人家小心眼,在这里三怪兰秀秀俩人对了脾气。
三怪把兰秀秀话听在心里,骡子喊他,他听不进了。
兰秀秀说着,搂着三怪就自己动作起来,呼地一翻身,坐在了三怪身上,娇喘吁吁直叫喊,别停别停……
听见屋里阵阵,骡子真是急了,嘭嘭砸门吼叫,三怪兄弟,你太不像话。你要再不走,我独个走了!
三怪听出骡子真恼了,停下来准备走人。但他心里,已经对骡子不满,认为骡子就是看他小庄户出身,瞧不起他一些做法。比如在兰秀秀事情上,你骡子再是我哥,你也不能当着人家相好面,让我停下办事跟你走吧,你这不是欺负我是啥?你还真拿自己当亲哥了,亲哥也不能这样啊!你明知我办事,你一喊我就得马上停下,皇上老子也不敢吧!
正来劲的一刻,兰秀秀哪里能干,她一把抓住三怪,冲外面骡子一声吼:要走你就走,真烦人!
骡子一听,说,你这淫婆娘说啥?
屋里,兰秀秀让骡子骂恼了。三怪那里老完不了事,自己这里忽忽悠悠,刚起劲又回去,心里正火大,听骡子不住敲门骂她淫婆娘,索性骂一声,滚!要走你走啊,快滚远远的才好!
兰秀秀就拧一把三怪,说,你也说一句话呀,这不欺负你吗?
三怪想也没想,就冲骡子喊一句:哥,等不及你就先走。你把事情办了,我还得一会儿工夫。真没眼色!
这话简直一棍子打在骡子身上。骡子怒气冲天,一扭身走了。
走了,骡子独自赶牲口嗒嗒出了村。一路走一路就想,这还了得,连他哥也骂了!这要是不闹出事,那真是老天爷瞎眼!
骡子气哼哼独自走了三里多路,三怪连跑带颠才赶来。
三怪赶来,见骡子沉着脸一言不发。
三怪叫了声哥,骡子没理他。
三怪说,哥,我要走,兰秀秀抓住我不松手!
三怪话没说完,骡子一声吼,你给我闭嘴!没出息的东西,你看你那副坯子,我看一辈子你就只能种庄稼做个土疙瘩花子!
骡子两口从来让着三怪,别说骂,连句狠话都舍不得说,这突然一句,把三怪骂了个三昏四素,这骂的啥意思?
三怪说,哥,你这话啥意思?
骡子吼,你不要叫我哥!我不是你哥!我是赶骡子的,你是种庄稼的!咱俩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这一句,三怪听明白,火气骂了出来。骡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劝他不要再跟兰秀秀来往。还常跟他说,没有省油的灯,兰秀秀也一样。你要死着吃,早晚吃多少吐多少。
三怪毕竟嫩,心里还不能像老脚杆,能把事情一码归一码纹丝不乱。三怪对兰秀秀动了真,就容不得别人骂。听骡子骂兰秀秀,他心里老大不乐意,不就是找个相好吗,值当动这大的气?
三怪迷在兰秀秀身上,兰秀秀又时常在三怪耳边灌风,俩人小心眼对了脾气。三怪听不进去骡子所言,反而信了兰秀秀所说,骡子就是眼红嫉妒他。
三怪听骡子这样骂他,急了,说,好!你不认我这个兄弟,我也不认你这个哥!说完,一扭身真的赌气往回走了。
骡子一时拉不下脸,理也没理三怪,任由他走。
这是兄弟俩头一次口角。面上为个女人,里子却有一番为人处事道理。
二
骡子一个人到盐场装了盐。见三怪真动了气没跟上来,就在盐场等了两天,三怪才慢腾腾来了。
俩人见面也不说话,一路黑着脸回到洛平。
回到家,采莲发现不对,问俩人为啥?两个谁也不说。
采莲就骂骡子,说一定是骡子招惹了三怪不高兴,人家又不是生来就赶骡子,啥规矩想不周全,你好好跟他说。
采莲骂完,逼着骡子给三怪赔不是。
骡子无奈,就把三怪叫到河边。
骡子心里不服,就说,哥不该骂你。
这一说,三怪倒把一肚子委屈撒出来,说骡子就是小题大做。说着就吐口把兰秀秀的耳边风说了出来,说骡子就是眼红他。
骡子不仅没消气,反让三怪说的火更大。就说,你个傻娃!你就闹吧,我看迟迟早早你要坏在这女人手里!
骡子凭他多年跑江湖的经验,说的一点没错。
兰秀秀找相好,就因为对自家男人不满。从跟三怪好了,她是动了真心,一是三怪不寻常之处让她迷恋;二来三怪的确老实巴交,愣头生荒,兰秀秀让他怎么干他不说二话,她男人可做不到。
兰秀秀心里,开始把三怪跟她男人比较起来,这就要命了。女人有了外心不要紧,就怕动真心。动真心也不怕,就怕再看自家男人左右都不顺眼了。男人回来,她变得不冷不热。男人爬上她身子,她闭着眼想三怪。男人鼓捣几下交差,她拿三怪一比,心里就骂男人没本事。有了怪怨,憋不住就要吐露出来。一吐露出来,男人不干了。一次她男人不疼不痒鼓捣几下,把兰秀秀惹出了火,一推把男人推下炕。
男人说,咋?我不如你的相好?
男人并不知老婆有相好,只是顺嘴一说。
兰秀秀就说,你当然不如,连人家手指头都不顶一个!
这就伤了男人自尊,啪啪两耳光就打了上去。男人头一次动手打媳妇。有一次就算开了头,以后耳刮拳脚家常便饭了。
男人一动手,女人心思就完全变了,越打女人越有气,越有气越别扭,越别扭情分越疏离,越疏离越挨男人打,这就成了恶性循环。
女人不痛快,还有一个本事就是往娘家跑。一跑开了头,脚收不住,一不快活就往娘家走。在娘家越住时间越长。越长越不想回去。
这样最终结果谁也知道,就是不想在一起过了。
兰秀秀住到娘家,男人磕头作揖也不为所动了。
男人有男人的事。男人前脚一出村,兰秀秀后脚就回来。回来就是等着跟三怪相会。
这样一来二去,兰秀秀男人就动了恶心思。
骡子对三怪说,我看迟迟早早你要坏在兰秀秀这女人手里!
这话骡子已经跟三怪说了一千遍。头几次说,三怪心里还发怵,说多了,三怪歪想,不仅不信,还都当成骡子有意看不起他。庄稼人还有个毛病,就是最怕人瞧不起,自卑又敏感。
骡子没办法,就想换个角度劝三怪,说,兄弟,哥说兰秀秀不是省油灯,你不信也罢。咱心里也想想榴红,常记挂着榴红,我看你就会少迷瞪一点。
骡子完全好心。
谁知三怪不这样想,骡子这时提起榴红,是拿榴红挖苦讥讽他。
三怪就说,我记挂着榴红,你怎么心里不记挂着我采莲嫂子呢?
骡子厚道,不大会讲道理,周围都是田九这样的人,说话做事大大咧咧随随便便,彼此哪有许多道理讲来讲去。骡子嘴直哆嗦不知说什么,就说,你!你咋胡搅蛮缠?
三怪跟骡子认识后,并不习惯骡子那套做派,只是感情约束,恩情维系,没矛盾还没事。如今闹起不愉快,三怪自然就往歪里想。
骡子此时提到榴红,三怪怒不可遏,你说什么就说,骂兰秀秀就骂,你为啥又说起榴红。榴红惹你了?难不成榴红也成你说的淫婆娘?
骡子说,你瞎想!我让你多想想榴红,是让你不要迷在其他女人身上!我说榴红咋了?说榴红还不是为你好。想想,为榴红你差点把命都送了。如今又有兰秀秀,你还想再搭上性命?
骡子话没说完,三怪想,你怎么骂了兰秀秀又骂榴红,顿时恼怒火起,挥手一拳打在骡子面门上,把骡子打了个跟头。
骡子爬起身大吼,你这狗日的不知好歹!
下面话还没说,三怪又扑上去,俩人厮打成一团,噼里扑通拳脚相加。
有人远远看见,赶紧给采莲报了信。
采莲赶忙跑来,拉开俩人,指着骡子鼻子就骂。
三怪眼睛乌青一块。骡子嘴角挂着血,牙让打掉一颗。
俩人不言不语回了家。
采莲一心护着三怪,骂了骡子半夜。
骡子明白自己做得过分,不再言语。
三怪心里气未消,却看着嫂子的面,也就不再说啥。
歇了几天,俩人又要上路。
三怪黑脸问一声,咋走?
骡子不说话。出门却赶着骡子又上了东路。骡子毕竟是当哥的。
三
一路上俩人黑着脸,没话。
这一天,骡子三怪又到了顶针店村。骡子一句也不多说,到相好家去了。
三怪心里起了矛盾,兰秀秀那里去还是不去?
当然最后还是那种小心思占了上风。骡子就是兰秀秀说的,是眼红他招女人喜欢,我还真不信跟兰秀秀耍相好就能出事!三怪这样想,就又去了兰秀秀家。
兰秀秀这边,俩人配合已经默契,三怪撒着花,半袋烟工夫把兰秀秀整了个腾云驾雾,你抱我搂就睡了。
睡到半夜,突然几个黑影抬开门冲进来。冲进来二话不说,炕上按住了三怪兰秀秀,把二人捆得缠粽子似的。为首的就是兰秀秀男人。
兰秀秀被赤条条扔到灶间柴堆上。
三怪被人拉到地脚,随即一顿棍棒拳脚,一条臭裹脚布早塞了三怪的嘴,三怪喊不出叫不响。
三怪被打得昏死过去,一盆凉水浇醒过来,又打。打得三怪浑身是血,满地打滚,还呃呃叫不出声。
三怪知道难逃一死,才想起骡子平时相劝,骡子哥骡子哥,此时千呼万唤骡子哥,就剩下一个念头一句话,骡子哥你快来救我!我要死了!
打够了。黑灯瞎火有河南本地口音说,这龟孙咋整?一刀攮死他算了!
兰秀秀男人恶狠狠说,死也别死俺家,弄条麻袋装了,扔他龟孙远远的,让狼撕了野狗叼了。龟孙!让他下辈子心思都绝了!
三怪听见,身上阵阵凉气冲头,心一下沉入万丈深渊。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三怪装到麻袋里,扛着出了门。
三怪只剩下心里嘟囔念叨,完了完了!没救了!到天明,我三怪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三怪想起榴红,想起采莲嫂子,心里千般悔万般悔,想哭想喊想叫唤又出不了声。此时再懊悔又有啥用?
几个人扛着麻袋到了村外。
这时,突然远处传来嗒嗒蹄声,有路人过来。来人还自得其乐一路哼唱小曲。唱的什么?三怪迷迷糊糊听出是银碗儿腔戏里一段,什么小娇娘揭了盖头二目看之类。
三怪心里灵醒一下,听出口音是陕西那边的。
三怪欣喜,有人来了!我有救了!
果然,打他的几个人见有人过来,扑通把麻袋扔地上,摔得三怪满眼金星乱冒。随后又是嗵嗵一顿饱揍,又踢又跺没头没脑。三怪只觉天地倒悬。
随即,三怪就听见那个过路人陕西口音一声大吼,像是唱戏念白。呔!前面何人?夜半三更鬼鬼祟祟?莫非贼娃歹人?仓仓仓仓七仓仓。大胆蟊贼!来也,且吃爷爷一棍!
三怪听见那人嘴里喊着仓仓仓仓七仓仓的锣鼓点子奔他过来。是喝醉了酒还是疯子?
三怪就听打他的人说,这会儿是谁管闲事?俺们走!把龟孙扔这儿,生死由他。
说着,几个人扔下麻袋,还下死劲又给了三怪几脚,跑了。
一会儿,过路人就到了三怪跟前。再一会儿,就听来人说,咦!咋回事?谁扔下个麻袋在此?
来人动手解麻袋。
解开了麻袋,猛见里面血淋糊啦一个人,把这人吓了一大跳。哎哟妈呀一声,鬼也!起身想跑,几步又回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