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萍毕业五周年的日子快要到了,她为可以看到昔日的同学而兴奋。这段时间以来,杨萍心里一直被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压抑着。滨江镇挖堤的事本来已被人淡忘,没想到在洪山县里,人们却津津乐道,好像自己是犯了不可宽恕的错误不被人原谅,连那汪远德也把自己教训一番。日复一日的工作和忙不完的事,让她没有多少空闲。一些力不从心的烦心事整天缠着她,现在终于寻得了一次超脱的机会,她渴望早点奔赴江城,与自己的同学尽情地疯狂一番。一切准备妥当,她要到杜得胜的办公室向他请个假。
此时,汪远德正在杜得胜办公室汇报洪山化工厂股票上市情况。这是杜得胜关心的一件事,如果上市,这将是楚州市的第一家上市公司,将会引起震天动地的反响。当听到汪远德说洪山化工厂股票上市有希望了,基本上可以定下来了时,杜得胜眼里射出急切的光芒。
“这么快,说说看。”
“股票上市要找诀窍,前一时期我们按常规的办法跑上级,结果跑不通。后来我们找到了北京的一个公司,这个公司对外是个中介公司,其实是挂靠证券委员会的,很多上市公司只要通过这个公司进行包装,就可以上市,这个公司的名字叫诚信证券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简称‘诚信公司’。只要他们答应给我们做包装,就大功告成了,昨天我已与他们签了协定,先期只付诚信公司一百万元,上市后再付五百万元。如果他们亲自来我们洪山化工厂帮我们进行包装,就多加一百万元。”
“如果他们收了钱证券委又不给我们上市那怎么办?”杜得胜听后问。
“我原先也有这个担心,后来有人指点才开了窍。诚信公司是个中介公司,他们收了中介费后如何再分配就是他们的事。我们的企业按规定是上不了市的,但中国不少上市企业都不符合上市条件,都是通过包装才上的,所以只要通过了诚信公司包装,证券委也没二话说。再说,诚信公司之所以敢做我们的中介,是得到证券委的默认的,因此这是十拿九稳的事,估计在下半年就可以搞掂。”汪远德回答说。
“这费用是不是太大了?”
“费用不多,行内人士有个行规,就是要促使一个企业上市,其前期费用要花两三千万元。我们股票上市估计也要花费二千几百万。”
“怎么花这么多?”
“证券委有个规定,上市公司要在指定的《证券报》、《经济报》,还有一个叫什么的报纸上登广告,光广告公示费就是几百万元,还要开许多会,请专家记者们都是要花钱的。”
“如果我们洪山化工厂上市了,可募集多少资金?”
“我们申报的是四千万股,如批下来可募集五个亿。这是我县财政收入的两倍。我们向上面申请帮助,求爷爷告奶奶一年最多也就是几百万元。所以全国各地都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争上市。如果我们县洪山化工厂上市了,这是楚州市的第一家。”
“给诚信公司的资金从哪里出?”杜得胜继续问。
“给股票。”
“股票如果不增值怎么办?”
“中国不是真正的股票市场,中国股票升值规律没有人能说得清。前几年深圳特区有个姓王的教授讲股票课时说:中国的股票近期不会涨,结果第二天股市大幅攀升,其中有几十股涨停;第二天讲课时被学生质问后,这个教授说,已涨了就再不会涨,结果还是大幅上涨;第三天在受到学生起哄后,这位王教授说再不会涨,结果股票还是一片红,涨得更凶;这位王教授说,前几次没说对,是对中国股票的特殊性认识不足,现在我清楚了,中国的股市是不规范的,但经过前几次的不规范后,我认为再不会上涨,而且要下落,为此我敢负责任,不信明天瞧,结果到了第二天,他讲的那些股票又猛涨了。这位可怜的王教授说,我在国内外教了几十年的股票,现在我再不教了。中国的股市不信邪,你说这是么回事?”
他们还在谈股论经,这时,杨萍也来到了杜得胜的办公室。
“杜书记你好呀!”杨萍见汪远德也在场,就主动地给汪远德点了一下头,表示打过招呼了。“你好杨镇长,有事吧?”见杨萍来了,杜得胜热情地招呼着,他像是要把自己和蔼可亲的君子风度在杨萍面前展示似的,以挽回自己上次在会议上的不好印象。“有点事,你们先聊吧!等会我再来。”杨萍见汪远德在此,就想回避一下,她不愿多看一眼眼前的这个人。
汪远德正在绘声绘色地向杜得胜汇报工作,却被杨萍打断了,心里就有点不高兴,所以对杨萍的招呼没有明显的回应,当看到杨萍在杜得胜的办公室如入无人之境,而杜得胜却笑容可掬地与她打招呼时,心里升起一股醋意,只是不好发作。就是这个姿色女人引起了程思权的“挖祖坟”的话题,故对她不屑一顾。汪远德又想起了那句咒骂他的话。
“没关系,你先坐一下,看看报纸。”杜得胜生怕杨萍走了再不回来似的,要杨萍就在他的办公室待着。
“张强,给杨镇长上一杯茶。”这次杜得胜没有给杨萍上茶,而是到门外对张强叫了一声。
杨萍就在一旁看报纸。杜得胜一边期待汪远德长话短说,一边不时地用余光扫着眼前的杨萍,耐着性子继续听取汪远德的汇报。这时,汪远德说到深圳特区的股票事件,其实杜得胜也知道这个事,因为当时还出现过深圳风波。他还记得在深圳特区,刚开始没有人买股票,上级就动员党员干部带头买,五角钱一股,胆大的党员就不买,胆子小的党员怕挨批评,不得不买,还表白就当是交了党费,为党做了贡献,私下里直说自己吃亏上当,没想到后来股票猛涨,竟然涨到每股二十元。当初胆子小的人一下子就成了百万富翁。从此中国股票热就开始了。
“这算不算违规呀?”
“为了以防万一,可以采取一个变通的办法。”
“我对股票不在行,也不感兴趣。”
“杜书记,你可要带头买呀,要作贡献啊!”
“我们余钱不多,万一买了又上不了市,那拿它还真没办法。”
“万一上不了市,我可以回收呀。”
“好,这以后再说,如果真的上市了,你就为洪山县立了头功,我要记你一功。”杜得胜说。
“好,我先留一部分。”
汪远德今天的表现得到了杜得胜的首肯,心里喜滋滋,在离开杜得胜的办公室时也顺便与杨萍打了个招呼。
“来,杨萍,这里坐,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杜得胜充满着喜悦地望着杨萍。刚才见杨萍来了,心里就高兴不已,无奈汪远德在这里啰嗦不停,话越讲越多,自己又不好下逐客令,现在他走了,杜得胜立即起身走到杨萍的座位边。
“是初夏的清风。”
“啊,对了,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向你请假,我要到江城去一下。”
“有什么事吗?”他笑眯眯地问,生怕声音大了有失自己的风度。上次在会上,自己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竟然吼了一声,这让杜得胜觉得在杨萍面前好丢面子,他为此后悔几次,现在该是自己补回损失的时候了。
“我们有个五周年同学聚会,他们几次打电话要我这个乡下女子去参与,我打算去应酬一下。”
“好哇,是应该去,我准你假,一天不行就两天,你自己去定。有机会把你的同学带到洪山来视察工作,我们欢迎。”
“那我就谢了!”
“哎呀,刚才是汪远德,财政局长,你们不认识?”杜得胜看到他们两人见面好像不怎么热情,好像不认识,就有点感到奇怪。在洪山,有谁人不认识汪远德呀,在城关镇又有谁不认识杨萍?
“认识,但人家是财政局长,有钱,我一个小镇长怎巴结得上呀?”
杜得胜听出了杨萍的话中之话,似乎她对汪远德印象不好。这个汪远德,对自己算是忠心耿耿,可不少人对他有意见,不知怎么搞的,现在杨萍对他也有意见,不禁问道,“怎么啦?”杨萍只是简简单单地把上次要钱的事给杜得胜说了一下。杜得胜一听,觉得汪远德是有点张扬,他这样下去,不光对他本人的发展不利,还对自己有负面的影响,从刚才杨萍主动与他打招呼,他爱理不理的那个样子看,杨萍的话是真实的。为了解决杨萍的困难,杜得胜允诺杨萍,下次带人到城关镇去一趟,把汪远德叫上,要汪远德感觉到杨萍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同时把镇上的困难解决一下,“千难万难,可不能难了我们的杨萍同志呀。”杨萍从杜得胜的眼镜后面发出灼热的光中,体会到了杜得胜对自己火一样的热情,她珍惜和感激杜得胜对自己的关怀。
到了五周年聚会的日子,杨萍装扮一新,戴着从小莉那里借来的项链,带着为这次相会专门买的小坤包,一路高兴地坐着镇上的小车去城市。在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后,杨萍终于到了曾学习生活的江城市,看到这里几年来的变化,她只有用万分感慨、无限惊讶来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带着失落感,带着希望,带着一颗激荡的心,杨萍来到了杨梅指定的地点白玫瑰假日大酒店。几年不见,大家可真是当刮目相看,小梅一束装扮宛若一个阔妇,从上到下珠光宝气,在校时那张蜡黄的脸也旧貌换新颜,肉嫩皮细,白里透红。其他的几位,人人神采飞扬,个个谈笑风生。男生们则一个个彬彬有礼,帅气十足,有的有自己的小车,有的是坐单位的公车,大胆的把自己的小美眉也带来了。发了财的把花八千多元买的高级手机不时拿出来听听,一身名牌衣服是自己半年的工资,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了一跳,城乡差别之大,远远超出了杨萍的想像。此情此景,置身在他们中间的杨萍,为毕业时的选择心生一丝悔意,不然自己也能如此风光。杨萍原本认为同学相聚是一个高兴的事,但看到他们过的生活,看看他们没经风雨冷热考验的脸,而自己仅几年功夫就像一个大嫂子一样,真是青春苦短不长留呀!尤其是一个在学校时蛮要好的朋友小王竟说杨萍是一个典型村妇女主任,更让杨萍无地自容。大家无拘无束地疯着、喝着、唱着,尤其是各位欢快地唱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外婆的澎湖湾》、《踏浪》这些难忘的校园歌曲时,大学时期的美好时光又历历再现,看到各位功成名就时,一种伤感和痛楚袭上心头……
在得知杨梅可能是省委宋竹君副书记的秘书时,杨萍要杨梅一定动员宋书记到洪山视察工作。杨萍与杨梅因都姓杨,自然生就亲近感,加之性格玩得来,两人谈得也投机,全然没顾及到她们身后站着一个人。
“每人出一千元活动费。”大厅里有人喊。这可难为了杨萍,她全身只带了千把块钱,如果把这些钱都交了,再用钱怎么办?她坐的那个老爷车像喝油机一样,如果临时用油怎么办?正在踌躇中,一直暗中窥视她的马小力过来了,“亲爱的公主,你终于来了,还记得我吗?”杨梅一看是他,护花使者来了,现在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我有事,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说完歪着头一笑就走开了。
杨萍在窘态中被人一叫,转过身来,“啊!原来是你,还是那么油腔滑调的,你好啊小调皮。”杨萍在校时就听有人叫她公主,当时她听到此话有些反感,好像公主是地主资本家的大小姐似的。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在她的同事和同学中很少有人提及“公主”,现在突然听到“公主”称呼,杨萍倒有一种亲切感,仅仅两个字把她带回了那令她难忘的同学岁月。马小力小时候身体不好,疾病缠身,老是提不起精神,比起正常儿童,力气总是小一大截,为了好养,他的父母按照乡俗给他起名叫马无力。马无力从小被人宠爱,养成骄娇二气,但人很聪明,竟然考上了大学,填志愿时,他嫌马无力不文雅,改名为马小力。上大学后,调皮极了,无心学习,总爱找理由接触杨萍,还一口一个“公主”缠着杨萍叫,对他这热情,杨萍是又爱又嫌。后来只知道他毕业时被分配到江城第十四纺织厂做文书。再以后就不知他的下落。
五光十色的大厅内是花团锦簇,人声鼎沸,音乐婉转绵绵,他们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了。
“看来你是发了财呀?”杨萍看到马小力就像久别战友相逢,要不是人多,她一定要上前与他拥抱的。
“不错,沾了改革的光,现在是个商人了,还是个成功的商人。”
“看得出。那么今天我的份子就由你出了,行吗?”
“谢天谢地,总算有机会为你效劳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发财了?”
“一言难尽,我是商人,商人就是追求利益,我用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利用人性的弱点,完成了我的原始积累,实现了由流氓到绅士的转变。哎,不说我了,来,为我们的重逢,为你从政成功,为我以前对你的大不敬致歉干杯!”
杨萍拿起面前的红酒与马小力轻轻一碰,两眼望着马小力,深情地喝了一口,她慢慢地放下杯子,发现他们喝的是“人头马”,马小力看到杨萍不经意端详着眼前的红酒,“这是我准备的,我姓马,只有我有这个资格,当杨梅说你一定要来时,我就准备了几箱,想与你,与同学们一醉方休。”
这个马调皮,难得他对自己还是那样一往情深。岁月的风雨,把他磨炼得更成熟,更让人怜爱。
舞厅内愉快的音乐不时地飘来,令人心旷神怡。同学们相互欢笑着,嘻嘻哈哈地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