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心可真是不好琢磨,有的胆小如鼠,而有的胆大得不可思议。长江的堤有上百年历史,不论是清朝政府、国民党执政还是共产党执政,都是确保大堤安全,可这个女人不经请示就把堤给挖了,真是胆大包天。关于杨萍挖堤之事在全楚州市可谓是家喻户晓,在滨江镇,因为以前每逢洪灾过后,只要确保外堰不出问题,滨江镇就要出干部,而杨萍反其道而行之,号召堰内百姓逃命,不守堤不说还挖堤,影响极坏,幸亏没有死人,否则的话,她是下不了台的,对于“杨挖堤”的真名叫什么,大家不一定知道,但一提擅自挖堤的人,就知道是她,有的人为了好记,干脆就叫“杨挖堤”,后来上级不允许乱叫“杨挖堤”,人们这才慢慢地忘了此事,现在一提到她,就又唤醒了人们的记忆。
“她在江山县一怒之下要挖堤,到洪山县来一怒之下怕是要挖哪家的祖坟啊,是不是……”程思权本来话到口边要问一个人,但这太有点哪个了,在座的都是领导,故他把话缩了回去。程思权是人们认为下任县长不二人选,现正走在“顺风路”上,大家看到他这个话到嘴边留半句是留不住的样子,就不怎么理会他,也不知说什么,不然会引程思权这“火”上身的,程思权话一出口,饭厅里一时寂静下来,大家都在等程思权点谁的名,而程思权话到口边留半句又心有不甘,这时他看到了汪远德也在坐,这个汪远德原先抢着要跟自己出国,现在杜得胜来了,就缩回去了,掉头去抱杜得胜的大腿,现在居然被杜得胜请到了领导们就餐的桌子上,这转向也太明显了,想到这里他气就来了,在酒精的作用下,对着汪远德说“是不是呀汪局长?”一句话终于像石头一样落地了。
汪远德情绪有点激动,还在春节期间,程思权对他说这句话多不吉利呀,好像杨萍真要挖汪远德祖坟似的,这不是咒人吗?在一块好好地吃饭,怎么扯起挖人家的祖坟这种荒诞的事呢,还点名道姓地对我说,在公众场合开这种玩笑,这不明显是吃柿子找软的捏吗?想到程思权的祖坟在山脚边的路旁,汪远德回答说:“我家祖坟在山里面,没有车子能进去,走路也要走几个小时,不会挖到我家的,如果祖坟在路边,恐怕就有点危险。”程思权知道汪远德说“祖坟在路边”是暗指自己的,但也不好发作对号入座。而汪远德话一出,心生悔意,这下可得罪了程思权这个有权的人物,尤其是他即将要当县长,加之他出国点名要自己去的,自己也答应了,现在自己不去本来就得罪了他,唉,这不是好事,想来想去,他竟迁怒于“杨挖堤”,就是这个女人才引起程思权说挖祖坟的事,也让自己得罪了这个实权人物。
“可不要瞎说啊,人要有点口德。”梅县长心情本来就不好,尽管只有五十岁,但是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了,马上要下台,所以心里一直不快活,而眼前自己还没有下台,程思权就迫不及待地准备上阵了,好像他自己就是县长一样,咄咄逼人的架势叫人难受,所以当听到有人无事生非去议论一个即将来洪山工作的年轻女干部时,心里更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就带有怒气地说了这句话。他这一句还起了点作用,大家不再提新来的女干部了。
心情不好,好话也就不愿意多说,但这种场合,自己作为县长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他礼貌地说:“欢迎杜书记到洪山县来工作,为洪山县的建设贡献青春和力量。”
几个主要的领导都致了欢迎词。其他的人能与新来的书记一同就餐,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不停地跟在几个主要领导讲话后随声附和着。
杜书记起身,举着斟满茅台酒的杯子提议:“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来,我们共同为洪山县的美好前程干杯!”
“干杯,干杯!”大家应声喝酒。
共同干杯后,梅朋县长起身向杜得胜敬酒。
“杜书记呀,再次欢迎你来我们洪山县工作呀,劝书记更尽一杯酒,东来洪山有新朋!”梅朋之所以古诗新说,是因为杜得胜原先工作的荆宁县在洪山县以西,还因为自己的名字中有个“朋”字,就即兴地编了两句。
杜得胜与梅朋杯中的酒是一饮而尽。
大家见两个一把手如此爽快,都鼓掌叫好。
菜肴在一道道地上,酒在一巡巡地喝,好话在一遍遍地说,时间在一分分的过。几杯浊酒下肚后,酒桌上劝酒的、扯皮的、掉东西的、叫唤服务员的,各种嘈杂声音不绝于耳,仿佛一个小小的嘉年华。人们高兴之余,情绪也有点失控,话也多了起来。
梅县长喝酒不少,舌头也不那么听话,在觥筹交错之中,问大家:“同志们,现在喝到什么阶段了哇?”
程思权说:“已到了豪言壮语阶段。”
因为程思权与梅朋平常经常喝酒,所以梅朋县长一发问,程思权就知道他的意思。
李副部长也知道他们酒桌上的四言八句,就说:“没有,你也只是到了轻言细语阶段。”杜得胜看着他们喝酒如此豪爽,加之是春节刚过,又是自己到洪山县第一次与大家聚会,酒兴也来了,也陪着喝了不少,但他明白不能过量。
程思权是喝多了点,也不知是对谁讲:“我喝这么多酒还是轻言细语,我看你是到了胡言乱语阶段了。”
梅朋县长接着说:“今天是为新来的杜书记接风洗尘,我们一醉方休,好不好杜书记?”
“好,痛快!”
程思权:“喝呀,这不算是错误。”
不知他怎么没头没脑地说这句话,在场的人认为他八成又是酒喝多了。
“程书记呀,你喝多了哇。”
“我、我、喝多了?你早就喝多了,我刚才看到你一摇一晃变成了两个人,我,我没吭声。”程思权反驳道。
“你管宣传的,怪不得社会上流传,跟着宣传部,总是犯错误。”梅县长有意地顶着程思权说。
程思权知道梅县长要下台,本有点同情他,但听他竟奚落自己,借着酒精的作用也口无遮拦,忘形地说,“梅县长呀,这年头哇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后台最重要,德才做参考。”
梅朋县长听后不言不语了。这句只能在台下面说的话倒是真的。
在一边的纪委书记耿直说:“你真是喝多了哇程书记。”
耿直年龄五十四了,已是退居二线休息的对象,因为梅朋县长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也要下台,故他也有下台的准备了。
“莫正经,我们是一样的。宣传部门喇叭花,组织部门光荣花,经济部门金银花,你纪检部门也是苦菜花。”程思权说了一句顺口溜。
大家尽心尽力地喝着,开着玩笑,有的在厕所里吐,有的在卡拉OK旁唱歌,有的在一旁拉家常,有的站在一旁看热闹。几个小时过去了,真正喝酒的十几个人,喝了十五瓶茅台酒。
程思权喝酒后话就多了,现在新书记到位,下一步就是落实自己这个县长了,因为在杜得胜来洪山之前,上一届县委初步提名他为县长候选人,市里也有领导支持,在洪山县他也是不二人选,近段时间以来,他仿佛就是县长,经常以准县长之尊号令全县,这样激起不少人的反感,尤其是喝酒之后更显轻狂,这次他显然喝多了,又开始发言了:“洪山县前段工作搞得不错,现在新书记到位了,下一阶段就是要大力招商引资,增强全县经济活力……”
程思权像平时作报告似的,勾画了他心中的洪山县美好前景,对于他的发言,与会人员面面相觑,聊天的停下了,唱歌的也停下了,喝酒的放下了杯子,杜得胜漫不经心地听着程思权的高谈阔论,大家也是看一下程思权后又斜视一下杜得胜。此时,他们明明看到杜得胜那眼镜背后藏着一双不易觉察的轻蔑和阴森的双眼。
因为杜书记没发话,大家也不好提议要结束。
杜得胜想起了过去在荆宁县的事,又看到这些人放量喝酒非常高兴,也喝了不少酒。酒风如人风,眼前的这一切情形,在杜得胜的脑海中留下了磨灭不了的初始印象。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最后还是杜得胜提议散场。大家这才高一脚低一腿地回去了。
李副部长完成了他给杜得胜锦上添花的任务,就要打道回府了,洪山县送给他不少礼品,有名牌西服,真丝绸睡衣,几条玉溪牌香烟,再加几包土特产,价值三千元。算起来是四个县级国家干部一月的工资。李副部长也明白,按照平常下基层的习惯,礼品肯定是丰厚的,但要装作不知情,不然给人一个贪得无厌的印象。
在李副部长下榻宾馆的院内,在送李胜上车的时候,李副部长问:“是些什么?”
杜书记说:“春节第一次来,是一点土特产,还请你帮我们宣传广告一下哟。”
李副部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中央三令五申叫你们不要搞不正之风,你们也不听,不值钱也是钱嘛,下不为例哟。”
在远处的几个人见他这么装腔作势,道貌岸然一副伪君子的模样,县委负责后勤的段诤副科长就小声骂开了:
“这些个当官的,每次到我县里来哪个不是带回去几千元的东西?每次装正经。他妈的,有什么必要到我县里来,在会上信口说几句屁话,接着就是大吃海喝,走了还带一车礼品,一次就是几千元。他得了好处还卖乖说我们搞不正之风,上次我们给少了点,他还有意见,是个什么东西。又吃又喝又拿又不长肉,长得一副猴子相,还到处说自己是廉政形象的代表,真是他妈的阴阳两种脸谱。”
其他的几个人见段科长骂骂咧咧,也小声地议论起来。“你们可要向段科长学习哟!他有正义感。”
“哼,向他学习?我现在还是个副科长。”
“有人巴结他还不是想当个官,我没有当官的命,老子们不伺候。”
“我们也是的,当不当官又不是他说了算,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干部的调动全是书记先交代,再开书记办公会议,通过后开常委会就完了。根本轮不到他说话的份,他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是我们把他看得太重了。”
“那好呀,他下次来你负责接待呀?”
“去你的吧。”
几个知内情的人在一旁,一边愤愤不平地骂道,一边不得不等李副部长离开后自己再走。
李副部长还在车门边嘱咐杜书记:“关于洪山县县长的人选,你一定要吃透文件精神,要有政治敏感性。”
杜得胜说:“你在上面,与领导接触得多,究竟怎么着,市里总会有个意见吧?上次刘理书记只是简简单单与我谈了他的想法。”
李副部长一只脚踏在车内,一只脚放在车外,手指着杜得胜说:“要起用知识分子”。
“那也是,知识分子是第一生产力。”
“知识分子要用准,不能用错了。”李副部长准备把另一只脚放进车内时又停下来补充了一句。
“什么知识分子还有不能用的?”杜书记装着不解地问。
旁边的人看到李胜终于把另一只脚放进车内,终于要告别了,没想到他又意犹未尽地不关车门,惹得一旁送行的人眉头一皱。
有人说:“此时真是恨不得读毛主席诗一首,七律送瘟神。”
“我说你呀,真的装糊涂不是?我就告诉你:起用的知识分子要么是‘文化大革命’以前的,要么就是‘文化大革命’之后的,明白了吗?”李副部长神秘地说。
“哎呀,据了解洪山县里副县级干部当中还没有一个是大学生。那怎么办?”杜得胜说。
“前阶段学习要解放思想,你怎么不活学活用?”李副部长半开玩笑地说。
“那只有到学校去请了。”杜得胜说。
“对,你总算开了窍,这叫不拘一格选人才。要快点报上来,另外你县里的程思权最近到上面活动得厉害,他是‘文化大革命’中的工农兵大学生。他想当县长,上面有不同的意见,认为他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你心里有数就行。我本不该提这个话题,因为你刚到洪山县来工作,我才违反原则讲的,你可不能出卖我哟。”李副部长说完用眼往程思权站的方向扫了一下。
“好,我按你的意见尽最大努力尽快完成。”杜得胜用表情献媚地说。
“另外那个杨萍的工作简单地安排一下,对她的问题,上级还没有结论。”
“好的,在安排之前我向您请示!”杜得胜说。
“那我就放心了,再见!”说完李副部长就与杜得胜一同送行的领导一一道别,又与站在另一边的各位领导说再见。站在一旁小声议论的送行领导见他们说完了,纷纷上前挤出一丝笑容与李副部长握手再见。
李副部长的车子在一片“再见、欢迎再来、一路顺风”中,一溜烟开走了。身后留下了一堆叽叽喳喳的洪山人。